他把小李送出门外,径自朝汪科长家走去……
蝗灾补遗
程天保
牧场遭了蝗灾,告急电话纷纷打来。畜牧局蒋局长决定亲赴灾区,指挥灭蝗救灾工作。临行前,他吩咐秘书准备了一批有关蝗虫的科普读物,以便沿途散发,增强牧场领导、牧工识蝗、防蝗、灭蝗的本领。
喷洒灭蝗药剂的直升机尚在检修,蒋局长便抽空翻阅着科普读物:“蝗为昆虫纲,种类很多,全世界约有一万余种。我国有三百余种,如飞蝗、意大利蝗、蔗蝗和棉蝗等,都是重要的农林害虫……”他读着、翻着,各种蝗虫的彩色插图中,有肥硕笨重的,轻巧瘦小的,面目凶狠的,灵秀阴柔的……蒋局长眼热心跳,家乡那年遭蝗灾的景象,竟赫然出现眼前:千百万只蝗虫铺天盖地飞来,发出沉闷的嗡嗡声,像一片巨大的飞速旋转的黄云,将阳光死死遮住。骤然,云团扑向大地,嗖嗖嗖,一阵骤雨般的声响,千百万只蝗虫已纷纷扑向农田,无情地吞噬着正待收割的庄稼。十里之地,只听一片嘁嘁喳喳之声,那种仿佛要把整个世界一口吞下的贪婪、残忍、暴戾,令人毛骨悚然。想到这里,蒋局长急忙将书合上,长长吁了口气。
秘书进来,轻轻喊道:“局长。”
蒋局长拭去额上的冷汗,起身问道:“可以起飞了?”
秘书莞尔一笑:“美食家协会今天有个聚会。”
蒋局长愣了一下。地区美食家协会会员大多是些有权势的头面人物,大家轮流做东,巧立名目,吃遍、吃腻了地区几百家餐馆的南北大菜。蒋局长虽是会员,但因肠胃有病,惧吃惧喝,每次活动,只不过应付而已。现牧场救灾在急,更无心周旋,便发狠道:“我的个爷,牧场就要毁了,还聚什么会!”
秘书软软应道:“不去,怕要影响团结。”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难道还未吃够喝够?”
“重要的不是吃喝,而是联络感情,交流信息。于公于私,大家相互有个照应。”
蒋局长沉默不语,想清静一下再作决定,然那些凶猛饕餮的蝗虫却在眼前不停地飞舞,便止不住喃喃道:“可怕!可怕!”
“局长,几只蝗虫,何必过虑。”秘书宽解着。
“几只蝗虫?你知道什么!”蒋局长发了脾气,“不是几只,是几百万只,几千万只!只要这些家伙咬起来,嚼起来,啃起来,今天飞到这,明天飞到那,就是铁打的江山,也要被吞噬干净!”说到这里,仿佛触动了什么,停一下,遂指着手中的科普读物说道,“你速去协会,将小册子每人赠送一本,就说我要去牧场灭蝗,不能参加,改日再做东邀诸位一聚。”
秘书见局长态度坚决,急携书驱车前往,然一个多钟头过去,仍不见小车回程。蒋局长便急躁起来,心想:“莫非秘书糊涂,也坐席吃了起来?”往昔酒场上那种热闹景象就渐渐在眼前出现:一张张胖脸、瘦脸、圆脸、长脸、方脸、粉脸在得意地笑着,油腻的嘴唇在飞快地闭合,坚硬的牙齿在骄傲地闪光,脖颈的肌肉在不停地抖动……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传来,蒋局长惊醒,抬头看了看,不满地瞪着秘书。
秘书急忙解释:“领导们说美食家协会也要搞改革开放。准备摆次蝗虫宴,像外国人那样,吃个新鲜,吃个刺激,非要我帮他们拟份蝗虫菜单不可。”说着便将菜单递上,“协会主席还托付您,飞机返程时带几麻袋蝗虫回来。”
蒋局长向菜单溜了一眼,突然大怒,将菜单撕得粉碎,紧闭嘴唇,走向直升机。秘书看着局长愤怒的背影,不由暗暗跌足叫苦。
然三天过去,协会主席却接到蒋局长的一封亲笔信,声言蝗虫以吃鲜活为宜,现捕现做现吃,才有情趣和风味,邀主席团全体成员去牧场一游。于是协会各头面人物喜不自禁,相约乘机来到牧场。蒋局长便微笑着带美食家们向草原走去。
广袤的草原已失去了昔日的繁茂、青葱。鲜花枯萎,鸟儿敛迹,湖水浑黄。残存的草茎在风中瑟瑟抖动,似在唱着一曲生命的挽歌。饥饿的牛羊拖着疲惫的身躯在漫无目的地四处蠕动。倒毙在沟渠的牲畜发出一阵阵恶臭。一些脊背闪着油黑光亮的牧工,正引导羸弱的牛羊向新的草场转移,灰蒙蒙的尘埃雾一般在苍穹下荡漾……
美食家们面面相觑。一个个心悟脸苦,讪笑地看着蒋局长,仿佛在说:“这蝗虫宴是不是就不摆了?”蒋局长视而不见,仍步履沉重地向前走着。前面,还有被蝗虫毁坏得更惨更烈的景象……
小村出了个女秘书
侯德云
村子挺偏僻,可村人都很自豪。咱这地儿,风水好啊。出了个女大学生,在市里一家老大老大的公司里当女秘书,能说风水不好?瞅着吧,村里那一群学生娃儿,将来说不定会出息多少个像女秘书那样的人尖尖哩。
村人中最自豪的,是翠翠的妈。那个女大学生,是翠翠。那个女秘书,还是翠翠。翠翠在外面露了脸,在村里更露脸,当妈的,能不欢喜?
翠翠妈整天整天把笑眯在脸上。见人老远就打招呼。嗓门很亮,显得底气特足。做活儿,家务活儿、田里的活儿,从不毛手毛脚,让人觉得干练、稳成。没说的,翠翠在大地方做体面事儿,当妈的,也不能在村里给孩子丢脸呐。
女秘书翠翠常给家里寄东西。都是些稀罕物,翠翠妈活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的,金贵得不得了。女秘书翠翠也常给家里寄钱,数额大得让翠翠爹吓一跳。翠翠爹掐着指头算,嗬,十亩地,十年的收入,也没有翠翠寄回来的钱多。翠翠爹心里痛快。常常捏着小酒盅有滋有味地喝,还高一声低一声哼小曲儿。
翠翠妈满村子喧嚷,翠翠又寄东西啦,翠翠又寄钱啦。引逗得村人嘴巴里直啧啧。啧啧一通,心里就不大好受。回头对自家的学生娃厉声呵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
电视连续剧,名字叫《女秘书》。村人争着看,早早坐在电视机前,灌了满眼广告。家里没电视的,特意挤到翠翠妈家看。还说,女秘书不就是翠翠吗?瞅瞅翠翠在城里做啥?翠翠妈盛开了满脸艳丽的笑,忙前忙后,给大伙儿递烟炒瓜子。
电视里的女秘书很俊。村人说,瞅瞅,翠翠变得多俊!电视里的女秘书很能干。村人说,瞅瞅,翠翠多能干!电视里的女秘书突然跟老板睡在一张床上,那老板有老婆,还有孩子。村人傻眼了,木着。木了一会儿,见女秘书还跟老板在床上睡着,就绷不住劲儿,一个接一个,低头悄悄往外走。走到院子里,狠狠地呸一口唾沫,不要脸的!
翠翠妈的精神头倒了,病歪歪的,枯瘦得像个洗衣裳的搓板儿。做活也不利落,丢三落四的。偶尔出门,碰见街坊邻居,也不搭话,愧着脸急走,让人家在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
翠翠妈托人写信给翠翠说:别当那个碍眼的女秘书了,另找个活儿干吧,哪怕出大力种地也行。翠翠很生气。回信说,我干得好好的,干吗要回去种地?不,就不!
日子一天天地往下挨。公鸡照样打鸣,母鸡照样下蛋。村人也照样是三个饱一个倒,吃饭、做活、睡觉。稍微不同的是:村人闲聚堆的时候,不再唠什么风水之类的嗑儿了;村里的女学生娃,辍学的很多。
巧合
郭学荣
在距离九月初九还有一个月的时候,张老师就开始紧张而有条理地忙开了。张老师并非为重阳节作准备。登高饮酒,赏菊吟诗,那是古时候的事,那是诗词中的事,张老师不会烦那个臭神。张老师在紧锣密鼓地筹办他父亲的七十大寿。张老师出生的日子就是张老师的母亲去世的日子,这正合了俗语所说的“儿奔生,母奔死”。张老师的父亲终生没有再娶。张老师的父亲一生平淡无奇,但有一样不寻常,那就是出生在重阳节,识字断文的祖父给他起了个叫靖节的名字。别人不一定知道这个名字的学问,作为语文老师的张老师还是知道的。张老师像古代文人雅士准备过重阳佳节一样精心地准备着父亲的生日。
在一番精确的经济核算和激烈的心理斗争以后,张老师决定不放在饭店,就在家里操办,并决定请镇上有名的能替主家精打细算的汤厨子。大方向定下来以后,其他事情就好摇桨划船了。寿桃怎么蒸,寿堂怎么摆,厨子菜单开下来了,鸡鸭鹅鱼哪天买,烟酒饮料找谁批发,事无巨细,张老师都精心安排并如期实施了。张老师甚至连祝寿词都打好了腹稿,他要敬祝父亲大人身体健康、万寿无疆。
并非没有一点难处。比如请不请学校里的领导、同事就使张老师颇费了一番踌躇。请吧,让人家花钱,虽然张老师每年在学校里出的人情也不少,但一想到因自己个人私事让同事,尤其是让领导花钱、花工夫,张老师还是觉得不请为好。最多“省了人家钱,落了人家怪”吧!离九月初九越来越近了,张老师要准备的反而越来越少了。真正是万事俱备,只等重阳。
重阳不在星期天,要不要请假也让张老师动了一番脑筋。请假吧,等于间接请客;不请吧,家人怎么交代。即使如此,张老师还是很机智地解决了。到那天,通过私交暗暗地把上午三四节课调到一二节上,下午去打个照面就行了。张老师上班从来不迟到、不早退,偶一为之就像平生谨慎的诸葛亮玩一次空城计,是没有人在意的。
重阳如期而至,张老师依计而行。下午四点多钟,已经溜到门外的张老师想想还是回头,到办公室悄悄地跟相处较密的王老师打了个招呼,说有点私事先走一步,如果有人问他,打一下马虎眼。王老师表情怪怪地说,今天万事大吉,没有人会问你。你准备搞什么惊人之举。张老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等到好不容易摸着头脑的时候,张老师急得直抓头脑了。原来九月初九亦即今天也是校长太太的四十岁生日。全校老师都去,你能不去吗?要是你父亲真的过生日,这么大的事,怎么之前没听你吭一声呢?唉!怎么这么巧?难怪校长太太叫秋香。没有人出头收人情,大家一反常规地各人自封人情钱,找人代礼都困难。
张老师随同大家来到了镇上的菊花饭店。桌上已赫然陈列着一个硕大的生日蛋糕。校长太太秋香的手上捧满了鲜花、首饰盒等同事们的惊人之举。大家都是兴高采烈、十分愉快的样子,只有张老师的笑容显得生碰硬撞。在热闹的喧哗声中,校长的手机骤然响起,全场立即寂然。校长的声音突然夸张地高了八度。大家都听得出是镇党委书记的电话。校长哼了几声后便离座走到门外。再进来的时候,校长招呼张老师走出了饭店。
唉!怎么这么巧?原来,九月初九亦即今天也是书记千金的二十岁生日。书记在县城的爱陶居大酒店为掌上明珠大摆宴席。母亲看女儿秀眉微皱,细问方知,来客全是陌生人。女儿要求请几个同学、几个老师。初中时代的老师代表就点了张老师,而张老师最难找。书记要校长负责通知到位,送人到位。张老师想起了名叫秋菊的文文静静的学生、他的语文课代表,心中一热,可眼下犯难。张老师嗫嚅着,怎么去,这么迟了?就算了吧!校长打开了手机,一会儿,一辆私人面的轻轻地停在他们的身边。
城里的爱陶居大酒店就是与镇上的菊花饭店不同。那墙壁上的软包就像街上的美女令张老师想摸又不敢摸。学生看见自己初中时代印象最好的老师,满足、愉快鲜明地写在了脸上。书记夫妇亲自下位,亲自给张老师、给校长敬酒。紧跟着,三套班子的头头脑脑很有秩序地给张老师敬酒。紧跟着,各部门方方面面的一把手有条不紊地给张老师敬酒。张老师平生没有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亲眼目睹如此众多的领导,受宠若惊得杯杯满、杯杯清,一杯接一杯。
大家似乎只愿喝酒不想吃菜。张老师越喝越觉得肚饿心慌,越喝越觉得头重脚轻,越喝越觉得如梦如幻。突然,掌声四起,小寿星秋菊给父母敬酒了。秋菊祝爸爸妈妈今年四十,明年三十八,越活越年轻。大家正嗷嗷叫好,突然,张老师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挤到了书记面前。张老师大喊一声:“我来迟了,我是不孝之子。我敬祝父亲大人身体健康、万寿无疆!”大家先是一愣,继而喷酒喷茶喷饭喷菜。书记没有笑,书记严肃认真地说:“张老师酒大了!张老师言重了!我们不是人民的父母!我们是人民的公仆!”
红嘴儿
欧湘林
小镇远离闹市,晚上还点着原始的桐油灯。古朴的小镇人日子过得很平静,生老病死,婚丧嫁娶,一切都依着老一辈的法子办,老人都活到七老八十的,一点也不比城里人阳寿短。
小镇三四十户人家百十来口人,开了些店铺,专门收购山货,然后让城里人买走,如木耳、蘑菇、茶油、山果、蛇皮、药材之类。每月逢三六九的赶场日子就是小镇人的节日,在这些天里,小镇人的口袋里就会装满票子,这是小镇人的骄傲。
小镇人的骄傲是靠小镇有一条河通大江,有一条南北大道连着四里八乡,小镇人因此很满足。可小镇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平静的日子却给一个从城里来的女人给扰乱了。
那是去年秋天,小镇人惊奇地看到镇子上来了一个收购药材的女子。女人也像爷们一样跑生意?小镇人感到好奇怪。但见这女人三十来岁,不但人长得漂亮,还涂了口红画了眉眼。尽管小镇上的老人看不顺眼,但年轻人的眼光却被她吸了过去,特别是姑娘们觉得新鲜。这天,那个收购药材的女人看中了何老二家的货就留下来同何老二谈生意,当晚同何老二家闺女睡,第二天就雇了船将何老二家中的所有药材都买走了。临走时把一盒口红忘在了房里。
何老二的闺女叫桂桂。桂桂胆小,拿了那女人的口红不敢往唇上抹,就找了几个小姐妹商量。几个小姐妹认为不抹白不抹,但不能像那个女人那样抹成猴屁眼,那太艳太打眼,只能淡淡地抹点。于是,几个小姐妹就怂恿胆大的冬芸先抹了,淡淡的像天生的红嘴儿一般,冬芸一下就显得比以前水灵多了。一高兴,几个鬼丫头就拉了冬芸往有人的地方走,开始也没太引人注意。第二天,终于有人说话了:哟!这闺女出落得花儿朵儿似的了。冬芸听了心里像灌了蜜。
可是有一天,冬芸和小姐妹们聚在一起的时候差点哭了起来,说建国欺侮她,搂着她亲嘴儿,那会儿差点把她憋死。鬼丫头们听了一个个哈哈大笑起来,肚子都笑痛了,谁都知道建国是冬芸的对象,就住在下河村,他们年底就结婚。那天冬芸抹了口红去看建国还不是诚心送上门去的?
几天后,小镇上的鬼丫头们几乎在一天之内都成了红嘴儿,只是淡淡的更撩逗人。老人们想管一管,但管不住,骂过几次后就泄气了。因为当他们认真地打量了一会自己的宝贝女儿后,又确实觉得那淡淡的红嘴皮儿比原先那没血色的白嘴皮儿要好看得多,而且又不妖不媚的,也就只好不再吭声了。
随着红嘴儿的招摇过镇,小镇上跟着又出现了粉脸画眉,这都是那个收购药材的女人第二次来小镇时带进来销售的,好会赚钱的女人!
到了夏天的时候,小镇上的鬼丫头们中又出现了健美裤(老人们叫它巴皮裤)和短裙子(老人们叫它露腿围子),冬芸的上衣领口开得好低,隐隐约约看得见乳峰间那条沟儿……
唉,一切都在变,都受了城里人的影响啊!这世界是年轻人的,老人们叹息一阵后也没法子了。但他们又不得不在打瞌睡的时候,从眼缝里瞄一眼那些追赶城市文明的姑娘们。
榜样
秦俑
峰子最后还是选择了回家教书。当同学们都去火车站送他时,峰子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一句悲壮的古诗:壮士一去兮不复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