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三让局长找的药引是野生十年龄的王八。虽说野生王八好找,可要十年的却相当地难,一是一般的王八还没有到十年,就被人抓去吃了,另是有谁知道抓来的王八就是十年龄的呢?另一种是用长在山上的野生红花草。这药引也太离谱了,可丁老三说,野生王八是具有长寿之功效,而这野生红花草却有驱淤血之功效,只有找到这两种药,才能解决其他方面的病症。这还不简单?局长说着就要吩咐下面的人去找。可丁老三说,看似很简单,却也难。一定要你亲自陪着你母亲去找,别人不能拿,这关系老人家的病情。如果是别人找来的药引就不行了。局长听了丁老三的话差点当场给丁老三一巴掌,世上还有这种怪事。可局长母亲在床上听了丁老三的话,很是赞同,就对局长说,你就听医生的话吧。
于是,丁老三带着局长和局长母亲每天都游走于乡下。每到一处,都有人献来野生王八和红花草,但丁老三每次看后都摇摇头说不是。
这样一个月过去了,却没有找到药引,局长就发火了,他知道是丁老三在耍他。可每次把话说到嘴边,都被他母亲给顶了回去。
这天,又有人送来王八,丁老三看后仍然是摇头。局长却真的火了,不顾他母亲的反对就要当众侮辱丁老三。丁老三却笑呵呵地问,老人家开始是由人扶着走的,现在她能跟着我们走了。她的病有没有好转呢?局长和他的母亲一听,对啊。开始时,都是由人扶着,经过这一个月来,她不但能跟着走,还会在路上说些笑话。
这样再过一个月,老人家的病就会彻底康复。丁老三说,只是这一路看到了许多事,不知你们注意没有。
什么事?局长和他的母亲都感到很吃惊。
难道说你们走遍了全县所有的地方,没有见到那些老百姓是怎样生活的?还有下面许多人送来的王八明知不是十年生的还要送来,你们一点感觉都没有?
我明白了。局长的母亲最先明白过来,接着局长也明白了。他往丁老三面前一跪说,谢谢你,你让我明白了做人的道理。这是我在城里永远都学不到的。以后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医好一个人很简单,但要医好一个人的心病却很难。我已经医好你的病了。丁老三说完就独自走了。
局长回到县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丁老三办一个个体医生的许可证。当他拿着证件来到丁老三的药行时,才发现丁老三的药行换成了一家副食品商店,丁老三已经不知去向。
地毯
航鹰
迟教授的专著终于出版了。他得了一笔数目不少的稿酬。
迟教授是一个潜心学术研究,缺乏生活能力的瘦老头子,自从老伴辞世以后,全靠我们几个研究生照顾了!为了给这笔难得的收入选择最佳消费方式,我们召开了好几次“学术讨论会”。
迟先生家里该置的东西太多了,遭到“文革”洗劫后,家具财产几乎散尽。迟先生本人也表示:“只能买最急需的物件,这东西一定要对写下一部书有好处。”
为此,我们提了一个又一个方案。但,我们所提方案均遭迟先生本人否决。
我们催急了,他却一边拍着藤椅的扶手,一边望着天花板,长叹一声:“我的时间不多了……”
“那么,您到底想买什么呢?”
“我想了好久,好久了……先不告诉你们,跟我买去就是了。去,找行政科叫一辆日本工具车,费用在我的工资里扣除。”
我们好生纳闷,但知道问也没有用,只好叫来了汽车,陪他上街了。
遵他吩咐,车到百货大楼前停下。他目不旁视,径直走到电梯门口:“上!到最顶层。”顶层出售皮货、珠宝玉器、工艺品和地毯。他走到地毯旁边俯下身来,仔细打量标签上的尺码。然后,指着一块地毯说:“就买这个!”
我们几乎同声惊呼,又同时劝阻了:
“您家里什么新式家具也没有,买这么贵重的地毯干什么呢?”
“自有大用。这是钱,去交款吧!”
我接了钱,仍然不甘心地劝道:“就是买,也不用花这么多钱买这种厚地毯……”
“不不,就买厚的,薄了不管用。”
我们不好违背他的意愿,只好交了款,把地毯卷起来,抬上汽车回学校了。
到了他的宿舍楼前,我们把地毯抬到他住的二楼,等着他来开门。没想到,他谢别了司机,一边上楼梯一边挥手喊:“上楼,扛到三楼上去!”
“上三楼干什么?”
“听我的,上去就知道了。”
我们只好把地毯扛到三楼。
他来到和自己房间对顶的三楼邻居家门外,轻轻地叩门,里面响声很大,看来没有听见。他又使劲敲了几下,门才咿呀地打开了,露出青年男人的笑脸,原来是学校食堂的炊事员大戴。门虽只开了一条缝,屋里传来的高声喧笑已是震耳欲聋了。
“哟,是迟先生呀,别看咱们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您可是稀客呀!快请进——”
迟先生欠欠身子说:“嗯……是这么回事,我早就想送你一件礼物,不成敬意。”
大戴脚底下打了一个踢踏舞的节拍,拍手笑道:“啊哈,听说您得了一大笔外快,邻居也跟着沾光啦!丽珠——看看谁来啦!还不快谢谢……”
忽然,他张大嘴巴说不下去了——我们把地毯扛进了屋里。
屋里有六七个男女青年,个个神采飞扬,满面红光,脑门儿冒着汗。被唤作丽珠的女主人娇喘吁吁迎出来刚要道谢,一下子也愣住了。满屋子的人都像是被孙悟空的定身法定住了似的,顿时鸦雀无声、瞠目结舌地瞪着地毯。
女主人不好意思地说:“您的……心意我们领了,我们以后一定……”
迟先生拦住她的话头:“请赏脸,一定笑纳!快铺上,铺上!”
我们遵命打开地毯,主人夫妇欲来阻拦,迟先生正色说道:“这有什么呢?铺在你们家,和铺在我家一样的嘛!”
回到二楼迟先生的房间,我们异口同声地怨他不该买地毯,更不该买了送人。
看护
蒋子龙
孤傲清高的庄教授,终于耐不住寂寞,不觉愤愤然了。他是名牌大学的名教授,到国外讲学时生了病都未曾受到这般的冷落!高级知识分子名义上享受高级干部的待遇,可他这个“高知”怎么能跟对面床上的“高干”相比呢?人家床边老有处长、科长之类的干部侍候着,间或还有一两位年轻漂亮的女人来慰问一番。床头柜和窗台上堆满了高级食品,有六个小伙子分成三班昼夜二十四小时守护着他。医生、护士查病房也是先看那位财大势大的所谓王经理,后看他这个不是毫无名气的化学系教授,如果检查经理的病情用半小时,检查他最多用十分钟。他的床边总是冷冷清清,儿子在几千公里以外搞他的导弹,女儿在国外上学,只有老伴每天挤公共汽车给他送点饭来,为他灌上一暖瓶热水。系里更是指望不上,半个月能派人来探望他一次就很不错了。人一落到这步境地最没有用的就是学问、名气和臭架子。庄教授偏偏放不下他的身份,每天冲墙躺着,对王经理床边的一切不闻不问不看。鬼知道这位是什么经理?现在“公司”遍地有,成千上万的大单位可以叫“公司”,一两个人也可以戳起一块“公司”的招牌……
这一天,王经理突然病势恶化,医生通知准备后事。他床边围着的人就更多了,连气宇轩昂的刘副经理也来了,他不愿假惺惺地用些没用的空话安慰一个快死的人。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了几句很实在的话,询问经理有什么要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他对垂死者提出的所有问题都满口答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便起身告辞,着手去安排经理的后事。看护王经理的人呼啦都站起身,撇下病人,争先恐后地去搀扶刘副经理,有的前头给开门,有的跟在身边赔笑,前呼后拥,甚是威风。刘副经理勃然大怒:
“我又不死,你们扶着我干什么?”
庄教授破例转过脸来,见孤零零的王经理奄奄待毙,两滴泪珠横着落在枕头上,他庆幸自己是“高知”不是“高干”。知识和钢笔到死也不会背叛他……
台上台下
孙一农
戏迷马士厚可谓一方名人,几十年来,只要马庄有戏,那台口正中的位置,从没让别人占去过,而且风吹不动,雷打不走。
一出《五典坡》,他可将台词倒着背出来。最叫台上台下人们佩服的,是老先生看戏“入戏”。台上哭他哭,台上笑他笑。有人说老先生拿戏太当真,老先生鄙夷地回敬:“哼!当真?戏上就是世上。你懂戏吗?”此语一出,四座皆惊。连县剧团那个架子挺大,西服笔挺的杨导演,也禁不住伸出拇指连连夸赞老先生达到了“观剧艺术的最高境界”。
然而,美中不足,老先生的权威仅限于台下。那被重重丝绒幕布遮掩得严严实实的台子上,他却从来没有上去过。于是,“到台子上看一看那幕布后面是咋弄的”,便成了老先生的一大夙愿。
老先生这一心愿曲曲折折传至台上,终于,马老先生得到了县剧团杨导演的一张红请柬。满庄的戏迷们得讯全赶来祝贺。好不容易盼到夜幕扯下鸟归巢,戏台上开场锣鼓不断敲,老先生才披上他的新羊皮褂子,端上他的宜兴茶壶,在一群老戏迷们的前呼后拥下来到剧场。一番客气,几句寒暄,老先生便被恭而敬之请至台上,傍着那拉胡琴的下首坐下。
幕,在一阵震耳欲聋的掌声中徐徐拉开。锣敲鼓打,丝竹齐鸣,秦香莲褴衣破裙,领着一双儿女登了场,哈,过瘾!今晚演的《铡美案》,老先生心头乐开花。演“黑头”包公的又是渭北有名的“一声雷”,唱有唱功,扮有扮相,不知使多少人为之倾倒!往常人们远远看他一眼尚不可及,而此刻,马士厚老先生却要坐到台上,坐到他“一声雷”的跟前,瞧他娃给大伙儿如何蹬打!
果然,那“一声雷”一出场便气度不凡,把个包黑子演得庄严周正,一声“陈州放粮救民命”先博得个满场彩。接着再下来,接冤状、擒驸马、斥皇姑、斗国母……一幕比一幕精彩,一声比一声激昂,看得台下万千观众掌声哗哗像开了锅。若不是戏演到正中间,轮到秦香莲哭恓惶,包黑子趁机抽空后台喘气,老先生目光跟着往后台那么一扫的话,任什么麻烦也不会出。可是,老先生目光既然扫了,就没理由不叫他大吃一惊,竟而:叭的一声打碎了宜兴茶壶!
怎!你道怎的?原来那“包黑子”一回到后台,就嬉皮笑脸凑到“皇姑”跟前,跟那花枝招展、满头珠翠的娘儿们打情骂俏起来,再下来,更叫他吃惊:那早被押进牢监的“陈世美”,正在另一边舒服地跷起二郎腿,悠悠然喝着高级饮料。“王朝”和“马汉”也不知为甚吵起架来,最后气哼哼谁也不理谁。那布景、音响呢,才叫他妈的不成话!山水花草,是映在一块白布上的幻影儿。亭台楼阁,连包相爷的巍巍公堂,皇帝老儿的金銮宝殿,也全是描在一些薄木板上的糙画儿。至于那曾叫自己惊慌失措出了丑的雷声,竟是拿棒子敲一块烂铁皮发出来的!上当了,几十年全上当了!马老先生只觉得脑袋嗡嗡,双眼晕蒙,耳边像有几十面大锣同时在敲。虽说前边的戏越演越精彩,台下的掌声几乎要将偌大的戏台掀翻,马老先生却再也坐不住了。终于,未能等“包黑子”把“陈世美”塞进铜铡,他便颤抖抖拄杖站了起来,踉跄着步子朝台下走去。
杨导演见状忙赶过来:“马大爷,戏还没完您怎么就走?”
“我……”马老先生嘴唇儿直哆嗦,“头……头昏……”
德叔落选
何百源
人民公社化那一年,德叔十八岁。从那时起他担任塘溪管理区(那时叫大队)支部书记,至今一直没有变动过。
五十多岁的德叔,寡言少语,一副饱经风霜的基层干部形象:板刷头上斑白的短发冲天而立,脸上几道深深的“沟壑”刻画出几分刚强、几分纯朴。不分春夏秋冬,都光脚穿一双塑料凉鞋。有一次市里一位画家下乡,以德叔为模特儿画了一张人物素描,题为《本色》,在省里获了个二等奖。
只要一提德叔,管区里没有人不竖起大拇指说:“他真是个好人!”好在哪里?憨厚老实的庄户人笑笑说:“崖(我)文化少,讲不出啰!”
不过,许多事情都能说明德叔确实是个大好人。三十多年来,从生产队到大队,到公社(镇)、县,不论是选哪一种先进或模范,都少不了德叔的份。那时不兴奖钱,兴发奖状。德叔每次奖状拿回家就往墙上贴,贴满整整一面墙。
每逢有“情况”,比如台风、汛期、地震先兆,德叔就跑到办公室值夜,睡在办公桌上,用电话机当枕头,电话铃一响就抓起来,沉沉地叫一声:“喂……”
有一年分救济粮,分到最后差一户没分上,这一户人家就是德叔家……
德叔让老婆缝了个小布袋,将公章装了进去,随时挂在裤头上。有一回办公室在夜里遭到盗窃,盗贼卷走了德叔一个存折,想不到,上面只有一元的余额。
多少年来,德叔真是“报上有名,电视里有影,广播上有声”,甚至成了传奇色彩的人物。
每一次改选支书,点票结果都是德叔差一票就满票当选,事后都证明是德叔没选自己。有一次按规定年限又该改选了,文书在未经选举的情况下就上报了德叔。上级党委认为这样做很不严肃,批评了文书不应该这样儿戏。文书不服气地说:“再怎么选也是德叔。”之后郑重地举行选举大会,结果还是德叔当选。
但是近年来,德叔在塘溪人的心目中,威信有点每况愈下。主要原因,是与周边相邻管区相比,塘溪显然落后了许多。且不说工农业总产值之低,且不说村办企业之少,单看村民的住房,就可知塘溪人的生活水平和几十年前没什么两样。不过,人们仍不忍心埋怨德叔。因为谁都知道,德叔至今仍住破瓦房,两条条凳架三块木板做床……
最近一次支部改选,德叔竟只得了一票,他落选了。
新当选支部书记的人名叫郭清文,是一位毛遂自荐、勇于开拓进取、先富起来的年轻党员。
点票结束后,在管理区主任主持下,举行了简单的“权力交接仪式”。德叔不无感伤地慢慢地将公章从裤头上解下来,双手递到郭清文手中,说:“可得把它保管好……”
郭清文双手接过,说:“德叔您放心。保管这印章固然重要,关键还在于要用好……”
追债
肖柳宾
民工老王站在那个女人的房门前。阳光穿过走廊旁的花窗,刺花了他的眼。
一套外表很气派的住宅。
老王是头一次踏入这座美丽的海滨城市。他到这里来,并非想和那些悠闲的旅游者一样去惊叹海上日出去品读沙滩阳光,而是为了找到包工头龙麻子。
老王知道,龙麻子酷爱拈花惹草。
为了找到龙麻子的落脚点,老王花费了不少时间。有人告诉老王,龙麻子半年前瞒着老婆与一个乡下打工妹在这座城市同居,并给她买了一套商品房。
老王按响门铃,不停。
很久,屋里才传来一阵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接着,门开了,露出女人的一张脸。看上去,她不过二十岁,模样也不错,只是脸上布满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称的苍白。她问:“你找谁?”
老王迅速闪进屋里,四处看了一下。三房两厅显得很空,几乎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也没有龙麻子的身影。老王问:“龙麻子呢?”
女人目光呆滞,没有回答。
“龙麻子还欠着我的六千多元工钱。”老王警告女人,“两年前,龙麻子承包了一项工程,我给他打过七个月的工。可是,等到工程通过验收应该结算工钱时,龙麻子跑了——他一共卷走我们十七个民工的工钱。”
女人漠然地听,仍然没有言语。
“妹仔,告诉我,龙麻子在哪里!就算是我求你了!”老王的口气软了一些,“你不能像龙麻子一样黑心啊!我那一儿一女,女儿正读大学,儿子也在读高中,马上就要开学交费了。现在,我的荷包里只有二百五十元钱,你叫我怎么办?你知道,龙麻子卷走的是我的血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