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他人大都骑着马急速地小跑,一点儿也不顾及两个被捆绑着的俘虏,况且其中一个俘虏还受了伤,命在旦夕。头皮被剥掉是个很严重的创伤,虽然偶尔会有被剥掉头皮还活着的白人,但毕竟是极稀罕的例外,因为这需要有超强抵抗力的体质才能战胜如此重的创伤。
人们离山越来越近了,傍晚左右,便到了山的支脉。红种人拐进一条狭长的横谷,横谷两边都是森林。接着穿越大山谷旁边的许多小山谷,直走上山。虽然天色很暗,但红种人认起路来像在白天那样轻巧。后来月亮升起,照亮了树木茂密的岩石斜坡,骑马者默默地、不停歇地走在这些斜坡中间。到了午夜前后,他们好像接近了目的地,因为酋长派遣他的一些人先行去通报斗士们的胜利归来。这些信使们默默地骑马离开了队伍。
随后,队伍来到一条相当宽阔的河流岸边,人们很快发现高高的河岸是向两边分开的,以致虽然月光明亮,却还是无法辨认出山谷的斜坡来。原先河流两边的森林差不多长到了水边,现在同样退缩回去了,使得稀树草原上出现了一片空地,人们可以看到远方燃烧的篝火。“喏!”在骑马归来途中,人们现在是头一次听见酋长说话,“那就是我们部族的帐篷,你们的命运将被在那里决定!”
“今天就决定吗?”老铁手探询道。
“不。我的斗士们需要休息,而且,如果你们事先睡觉了,那你们垂死挣扎的时间就会被延长一些,因而会使我们更加的快乐。”
“不错嘛!我们的垂死挣扎,他的话给人的印象是,好像我根本无法逃脱被押赴到刑讯柱的命运似的。老弗兰克,你说呢?”为了避免红种人听懂,肥胖的耶米用德语说道。
“暂时还不想说,”这个矮小的萨克森人从容不迫地回答道,“等时候到了我再说。我只想说,我现在还根本没有快要死的感觉。我们等着瞧吧!但是如果残暴的力量提前把我召去我的祖先那里的话,我会拼命反抗的,我很清楚,那些事先被我送进天国去的人,他们的寡妇和孤儿将在后来为我建立的墓碑旁哭诉。”
终于,迎接的时刻到来了。村民们前来欢迎归来的斗士们。他们成群结队地迎着斗士们走去,前面走的是男人和小男孩儿,妇女和姑娘们尾随其后。
正如老铁手所料,那是一个宿营地式的村落,但是他失望地认识到,他犯了一个错误。从篝火的巨大数量判断,这里现有的斗士数量远远超过了这里的帐篷所能容纳的。其他犹他人村子的许多村民们也已集结在这里,为的是给反对白人的复仇队伍出主意。先遣的信使们已通报说,酋长带回来了六个白人,红种人现在为此欣喜若狂。他们挥动着武器,拼命地大喊大叫,喊叫声中透露着极为可怕的威胁。
来到宿营地时,老铁手见到一些用水牛皮搭成的帐篷和一些茅舍,它们是用树枝快速地搭成的。这些帐篷和茅舍形成了一个大圈子,队伍就停留在这圈子里面。犹他人把被捆绑着的两个人从马背上弄下来,扔到了地上。受伤的克诺赫斯发出的可怕的呻吟声被红种人的大喊大叫声淹没了。随后,人们把其他四个白人也带到这两人旁边来了。斗士们组成了一个大包围圈,妇女和姑娘们就来围着白人跳起了舞,边跳边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喊声。
这种做法很大程度上侮辱了白人。按照印第安人的理解,被妇女们围着跳舞,对俘虏们来说是一种声名狼藉的表示。谁要是毫无反抗地听之任之,那他就会受人蔑视。所以,老铁手向他的伙伴们大声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膝盖着地,架起了枪。老铁手击毙了杀熊者,枪声盖过了大喊大叫声。随后他架起了他那短管猎枪,四周马上鸦雀无声。
“这是怎么回事?”他发出的嚷叫声使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在协商时,我同大狼一道抽了和平烟斗。我也曾同犹他人的斗士们彼此交谈,我们是不是应该被当作朋友来对待。可即使我们是被俘获了,我们也不会容忍女人和姑娘像围胆小的丛林狼一样围着我们跳舞。我们只是四名战士,而犹他人的男子数以百计。即使这样,我还是要问一问,你们中有谁敢挑战老铁手的可以站出来比划比划!你们要小心!你们都见识过我的枪,知道它的特殊性能。只要妇女们心血来潮,再手舞足蹈起来,那时我们将让我们的枪开口说话,而这个场地将被那些背信弃义、不尊重谈判时相互传吸和平烟斗的人的鲜血染红。”
老铁手这番话使人印象深刻。面对对方如此优势的力量,这位远近闻名的猎人仍敢说出这样具有威胁性的话,正中红种人的下怀。妇女和姑娘们退了出去,虽然她们被命令这么做。男人们彼此小声地交换着意见,在这交谈中,人们可以清楚地听见“老铁手”和“魔枪”或者“死亡之枪”这些字眼。
一些身上点缀着羽毛的斗士走到大狼身旁同他说话。随后,酋长靠近四名猎人,用犹他人的语言,这语言老铁手也曾使用过,说:“扬帕地区犹他人酋长尊重协商中相互传吸和平烟斗的精神,他也没有忘记所许下的承诺。明天天亮之后,这四名白人的命运就会判定。在这之前,他们该待在一个现在指定给他们的帐篷里。但另外两个是杀人犯,与我的诺言无关,他们将血淋淋地死去。Howgh!我说的老铁手同意吗?”
“同意,”老铁手赞同道,“不过,我要求让我们的马待在我们的帐篷旁边。”
“虽然酋长不知道老铁手为什么说出了这个愿望,但我同意他这个要求。难道他认为可以溜之大吉?奥符茨·阿瓦斯愿意告诉他,斗士们将层层包围着你们的帐篷,你们就算插翅也难飞。”
“我已答应等待你们磋商的结果。因此,你不必对我们设置守卫。如果你非要这样做,我丝毫也不会反对。”
“好吧,你们来!”
印第安人默默地这四个尾随着酋长的西部地区男子让出一个小通道。印第安人指定较大的帐篷中的一个给白人住,帐篷入口处两旁的地上插着许多长矛。从装饰矛头的三片鹰毛人们可以猜测出,这本是大狼的住宅。这帐篷的门是用一张苇席做成的,现在门帘已拉开。离门几乎不到五步的地方,点燃着一堆篝火,把篷内照亮了。
猎人们进入帐篷,放下步枪,坐了下来。酋长已经离开了。可是过了一会儿就来了许多红种人,他们间隔适当的距离,把帐篷包围起来,对每一边都加以严密地监视。
几分钟后,一个年轻的妇女出现了,她把两个容器放在白人面前后,不吭一声就离开了。其中一个是旧瓦罐盛,里面盛着水,另一个是一个大的平底锅,里面有许多鲜红的肉块。
“哎!”瘸子弗兰克微微一笑道,“这或许是我们的汤料吧?一个水罐,真是高贵!这些小子把肉切成了块儿。我们该对他们的厨房器具大吃一惊。这些水牛肉,起码有八磅!他们应该不会在上面抹了鼠药吧?”
“鼠药?”胖子耶米笑道,“犹他人从哪里弄鼠药啊?再说了,这是鹿肉,不是水牛肉。”
“你比我又知道得多吗?我可以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你总是和我过不去。可今天我不想跟你吵架,而是要就此向你投去轻蔑与愤怒的目光,从中你可以看出,我的人格比你的Pigmentgestalt无限优越。”
耶米更正道:“是Pygmaengestalt!”
“你马上给我闭嘴!”小矮个子命令道,“你不要惹我发怒,而应向我表示崇敬,仅因我的非凡生平我就可以要求得到崇敬!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条件下,我才能使自己受人欢迎,得到世人为我那在烧烤上无可否认的烹饪艺术祝福。”
老铁手点头平息小矮个子的怒气,说道:“好的,那就烧烤吧!”
“当然,烧烤说起来容易。可我们到哪里弄洋葱和月桂叶呢?再说,我还不知道能不能用平底钢锅在篝火上烧呢。不过可以试一试!如果那些小子受不了这件事,向我的肚子开枪,那样无论肉是从鹿的还是水牛的皮下长出来的,对我都毫无意义了。好吧,开始,我到外面去!”
弗兰克端着平底锅和肉来到篝火旁,以厨师身份忙碌起来了,而不受看守们的干扰。其他三个白人坐在帐篷里,通过敞开着的门观察印第安人的活动。
现在,月光洒在附近的树木笼罩的山峦上,一条宽阔、闪烁的银带从山峦上蜿蜒而下。与此同时,月亮还把它的光辉洒到一条小河或者大的小溪上,小溪向下流入一个相当宽阔的、差不多算是湖的水池里。这个水池的排水渠就是那条人们经其岸边走进宿营地的河流。周围几乎看不见矮树丛或者树木。湖的四周平坦、开阔。
每一堆篝火旁都坐着印第安人,最后到来的红种人在盯着看他们的女人烤肉。不时有这个或那个站起来,慢悠悠地从帐篷旁走过,顺便瞥一眼那些白人。至于克诺赫斯和希尔顿,大家看不见他们的任何情况,也听不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不管怎样,他们的处境都不会很好。
一个小时后,瘸子弗兰克端着热腾腾的平底锅走回帐篷里。他把锅放到伙伴们面前,自信地说:“这就是供你们享用的美味佳肴。我迫切地想知道你们会怎样目瞪口呆地表达自己的惊奇。虽然缺少调味品,但我那天生的才能懂得如何轻而易举地摆脱这个困难。”
“究竟用的什么方法啊?”耶米一边探问,一边把他的小鼻子伸到平底锅上面。他看到肉不仅翻动着,而且还冒着烟雾的。帐篷里充满了一股呛人的烧焦的气味儿。
小矮个子答道:“方法很简单嘛,这个真正的奇迹就是我所获得的成就,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知道木炭不仅可代替盐(我们这里缺盐),而且还可除掉某些肉的臭味儿。我们要烤的肉就有某种陈腐变质的气味儿。于是我便像上述所说的,采用了把肉用木炭灰裹着烤的方法。虽然有点儿火苗窜进了锅里,但恰好是这样烤出来的肉,才又松又脆。”
“哎呀!木炭灰烧的烤鹿!你到底有脑子没有?”
“你可不要胡说!我总是很理智的,这你应当知道。灰是一切炼金术上不纯洁的化学敌手。因此,如果一个人带着在这方面的理智去品尝鹿肉,那鹿肉就会使你顿生好感,并赋予你这个固执的人以必要的身体上和精神上的力量!”
弗兰克生气地说道:“别罗嗦了,啃吧!吃的时候唱歌或者说话,很不利于健康,因为咽喉卡住,食物就不会进入肠胃,而是会进入脾脏。”
“好的,啃吧!天啊……谁会啃这块东西!喏,你瞧!这还是肉吗?”
耶米用短刀叉起一块肉举到小矮个子的鼻下。肉已烤黑了,被一层暗黑的油乎乎的炭灰裹着。
“那当然是肉啦,不是肉是什么?”弗兰克反驳道。
“可黑得像中国的墨汁!”
“你还是啃吧!马上你就会吃出绝妙的美味儿来!把这层炭灰擦掉。”
“你先给我做做看!”
“很简单!”弗兰克取出一块肉,在皮制的帐篷壁上摩来擦去,直到灰粘附在其上面,“就得这样做,”他继续说,“可你的手指缺少必要的熟练技巧和冷静沉着。现在你瞧一瞧,当我一口把它咬碎时,味道会多么鲜美可口。这时候……”
他的话突然止住了,因为他一咬下去,牙齿就分了家,他张着嘴,目瞪口呆地逐个地瞧他的三个伙伴。
“怎么样?你还是啃吧!”耶米提醒道。
“啃吗?鬼晓得它会咯嘣咯嘣地响,就像咬烤过的板刷一样。难道这是人能办到的吗?”
“这是可以猜到的。我觉得这口平底锅比肉都软。现在你可以吃掉你自己的精神作品了!”
“也许还有一块肉不是那么硬的。我想试一试。”
幸好有几块还能吃,这已足够四人受用了。
第二天,克诺赫斯与希尔顿将死于刑讯柱旁,也许这四个西部地区的男子也会遭遇同样的命运。这对于红种人来说无疑是个盛大的节日,为此他们得做好准备。因此,他们躺下休息了。除了老铁手和他的战友们帐篷旁有的一堆篝火、克诺赫斯和希尔顿及其看守旁有的一堆篝火还亮着外,其余的均已熄灭。头一堆篝火被红种人围了三层,而且村前还设立了许多岗哨。逃跑,即使可能,也会有困难和危险。
老铁手把入口的门帘放了下来,免得自己整晚都被红种人的眼睛瞧着。现在四个白人躺在黑暗中,努力入睡,却是徒劳。
“明天这个时候我们的情况会怎么样?到那时候,也许红种人已将我们送进天国了。”大卫沮丧地说道。
“起码送走我们中的一个或者两个、三个,”耶米答道,“铁手先生,您说呢?”
“我虽然不相信他们会立即送给我们生命和自由,但我想他们会让我们为此而进行斗争的。”
“唔,这完全和谋杀我们一样,因为他们会提出一些使我们注定会失败的条件。”
“当然罗!但我们还不必丧失勇气。白人的诡计和机智敏捷一点也不比红种人差,而论耐力,白人要略胜一筹。红种人在战斗方面的自豪感,使得他们不敢让我们少数几个同绝大多数人较量。如果他们非要那么做,那咱们就嘲讽他们,使他们改变主意。”
“可是,”瘸子弗兰克说,“您向我们指出的前景,绝不会让人乐观的。犹他人会在这件事上尽可能地给我们制造麻烦。是的,您说风凉话倒容易,因为您身强力壮,有大象般的力气。您挥舞拳头,左右开弓,重拳出击,就闯过去了。可我们其他三个倒霉的人,或许只能享受今生最后的快乐了。”
“大概以你的烤鹿肉方式享受吧?”耶米询问道。
“你又要让你最好的朋友和战友在做最后一次有生命危险的冒险行为前生气吗?别打断我的思维!我得把我的全部思想集中在如何使我们逃脱上。”
弗兰克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他听见另一边有点儿声音,听起来像轻微的、强忍着的笑声。他不加理睬,其他人也没有继续说话。然后出现了深深的寂静,只是这寂静中不时传来篝火发出的劈啪声。
天亮了,一个红种人朝帐篷里看看,然后说道:“白人起来,跟我走。”
老铁手和他的伙伴们起来后,各自拿着武器,尾随着信使走出了帐篷。篝火已经熄灭,东方的太阳已冉冉升起了。太阳把它的光辉洒到山峦上,使得从山峦上流下的水闪闪发光,犹如流动着的金子。湖面仿佛是一面抛光的金属板,也金光闪闪的。那里的平原大约长两英里,宽一英里,四周以树林为界。它的西边是湖,南边是宿营地,营地包括几百个帐篷和茅舍。印第安人的马儿正在在湖岸上吃草,四位猎人的牲口则在他们的帐篷附近。
红种人在茅舍和帐篷前面或站或走,而且他们人人都为庆贺这两个被俘获的凶手之死而戴上了战斗的装饰。当四名白人从他们旁边被带过去时,他们向后退了退,之后又带着一种审视多于敌视的表情注视着这些人物。
弗兰克向他的伙伴问道:“这些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样瞧着我们,就好像一个人在观看一匹他想要买的马那样。”
“他们在审视我们的身材,”老铁手解释道,“这是一种暗示,这暗示表明我估计对了。我们的命运他们很可能都已经知道了。我们得为我们的生存而斗争了。”
“他们会让我们为生命付出沉重的代价,你害怕吗?”他对胖子的怒火已平息了。人们从他提出的问题中可以听出,他为朋友考虑的多于为他自己。
“我并不害怕,但我有担忧。对我们来说,恐惧有害无益,现在我们需要尽可能保持镇定和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