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逸这几日有点烦闷。当初行军打仗最为艰难的时候,他都不曾如此的烦闷过。
然而,他那点小烦闷,却偏偏十分明显,除却早早知道内幕的轩辕结心,就连一向对于察言观色甚为迟钝的秦如晦都看出来了。
于是朝堂之中,隐隐有股奇怪的气息在流动。
谢渊澜对于这等情况视而不见,相反,她觉得十分欣慰。一来,谢冕终于要成亲了。虽然崔婉的性子难免暴烈了些,对谢冕未必就是良配。但是既然两人都愿意,想来这日子要过下去并不难。
二来,冯雪卿与殷惜情的婚事也算有了眉目,这几日,闻绝歌也难得频频出现,还收了殷惜情做义女,他日以长辈的身份给予小辈祝福也名正言顺。
第三嘛,自然是六部和顺,而魏无私甚至已经在着手律法改革。
她也给出了中肯的意见,像尽可能为百姓谋求更多的好处,不动声色地将邢典指向贵族特权人士。
魏无私为人倒并不严苛,行事亦能举一反三,因此,谢渊澜看过他修改过的数章律法之后,也觉得无可挑剔。
如今的这个时机,对于律法改革其实并不算是良机。一来天下方定,各方豪族难免要以抚为主,要压下躁动之心,则分而化之。
除此之外,兵部似乎已经在着手肃清不明的江湖势力。而秦如晦比之魏无私在做人方面,圆滑度自是远远不及。不过还好,闻绝歌在江湖上还有些旧识,好歹也卖几分薄面。
当然,这所有的事情加起来,也比不过一纸国书——段秉烛与西秦接洽不过数日,西秦幼主便发来国书,应是对通商之事有几分看法。
轩辕逸坐于龙椅之上,看着殿下的谢渊澜。一般的朝会,她甚少开口。这几****的脸色似乎好了许多,不像最初的时候,苍白如鬼。也不似前些时日,整日里红扑扑的像是得了风寒。
蓝若思在太医院已经鼓捣了半个月有余了,各种药材都试了个遍,也不曾炼制出解药。自己心里恨得痒痒不说,连带着太医院的学徒门都遭了殃。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招惹她比较好。
段秉烛眯着有些困倦的双眼,转述着西秦幼主的话:“若天朝上皇真有意通商,请派小谢大人于八月十五往上菱城一会。”
刚听到这个要求的时候,一向精明的段秉烛自然一个劲往不好的方向上去想。谢渊澜就算才气过人,到底也不是奉天朝第一人。而西秦幼主的意思却明明白白地表达了,除了谢渊澜,谁去都是枉然的意思。
这让他不得不迟疑。
西秦有着整个天下最好的马场,也就有最好的战马。当初奉天帝起于平凉,最为精悍的战马便是多年来从西秦的马场购得。
但是,小谢……从未出过平京,应当于西秦幼主没有任何往来才对吧。
谁料那个年幼的孩子竟然淡淡笑了:“段大人此话差矣。谢家门生遍布天下,便是我西秦,怕也有谢家的人呢。”
这话一出口,实则有些挑拨的意味了。
西秦生于马背,长于马背,便是最有代表性的行业也是马场。谢家门生大多孤高清绝,哪里会屑于养马。
不过——他拈着胡须,微微皱着眉头,谢氏本家的人一向神出鬼没,真有那么一两个有养马的爱好也不一定。
何况,像屯兵买马这般机密的事情,谢渊澜竟然比掌管情报网的轩辕结心还要早知道。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在各派人马身边,都有谢家的人。
若真是如此,那么,皇上身边的人,又是谁呢?
齐王早些年的时候,便是冯太后在喉之鲠,谢渊澜看在眼里,不可能不提防。那么,他身边的那个人,又是谁?
一念及此,段秉烛忍不住抬眼去看皇帝的神色。一见之下,又忍不住叹息着摇头了。
皇上,麻烦你,好歹也控制下表情,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朝堂上走神,真的很丢脸啊。
“为何……是小谢?”让人难堪的沉默持续了片刻,终于有人慢慢开口。
“问得好。”段秉烛轻声一笑,眼中却有一丝揶揄,“西秦幼主的原话是,朕很仰慕小谢大人。”
谢渊澜微微挑了挑眉头,明智地选择沉默。
“这……真是胡闹!”
“严大人,”段秉烛淡淡道,“请你注意你的用词。即便再如何年幼,那个人可是西秦的国主啊。”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渊澜一眼:“更何况,西秦的摄政王殿下,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谢渊澜终于抬起了眼,皱着眉头:“为何是八月十五?”
“真不愧是小谢,”段秉烛击掌笑道,“一下子就问到了点子上。”
“八月十五有什么不对么?”轩辕逸这会儿回过神了,沉声问道。
“回皇上,在天朝,八月十五乃是中秋之夜,主团圆之意。然而,在西秦,除却有家人团圆之意,尚有另一层含义?”
“哦?”轩辕逸挑了挑眉,直觉那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含义。
段秉烛看了看谢渊澜,又看了看皇帝,有点犹豫。
“左相但说无妨。”轩辕逸心中疑惑,淡淡挥手。
段秉烛张了张嘴,半晌,才从嗓子眼挤出几个字:“还有情人相会之意……”
大殿之中,一时寂静无声。这个说起来也不能怪殿中众人孤陋寡闻,自太祖一统天下之后,将各族的习俗做过调整,合而为天朝节庆。八月十五为中秋,取团圆之意。七夕鹊桥起,才是情人会。
谢渊澜此生甚少出门,对于书中所载,却是知之甚详。自然知道在西秦这八月十五是何等的意味。
半晌,沈素才有点艰难道:“左相,若是沈素没有记错,那西秦幼主如今才七岁吧?”
“再过两个月才七岁……”段秉烛也是一脸无言的表情。也就是说,到八月,西秦尊贵的国主才刚刚满七岁。
他微微偏头,看着谢渊澜平静的神色,不由自主的挂上了几分同情——被人仰慕自然不是坏事,但是如果对象只有几岁,那么,多少总有点让人郁卒吧。
“西秦如今是幼主当家么?”轩辕逸冷淡一晒,“那么个小孩子,能明白八月十五的意味?”
段秉烛拈须点头,皇帝陛下一句话又正中问题的核心。那幼主再如何深沉,也不至于有这等的心机,反倒是他背后的那个人,很有些棘手啊。
说起来,或许这事儿还真出在谢渊澜身上——你说当年你也是一孩子,何必去抢那个什么春宫图,直接给他不就好了?
谢渊澜自然看得懂那眼光的含义,说不委屈那是假的,那春宫图虽说不是什么高雅的东西,但是好歹也是鱼歌子的真迹,那飘逸的手法很值得学习。
“除却这个,幼主可还有别的要求?”轩辕逸皱着眉头,脸色黑的能滴下墨汁来。
“有,”段秉烛道,“幼主希望,小谢大人是孤身前往。”
“他以为朕会同意么?”
“幼主以为,皇上自然不会答应,毕竟奉天朝也算是物产颇丰,并不真正需要通商。不过,这事主动权,尽在天朝上皇手中。”
“此事押后再议,”轩辕逸心中那点小烦闷又再次涌了上来,挥了挥手,“退朝。”
众人面面相觑,自轩辕逸登基以来,还从不曾这般情绪化过。
这等情况对于一向粗神经且厚脸皮的轩辕逸来说,实在是太过于诡异。
然而,他也知道,自己心中有了魔障,因为有了贪念。
以小谢的能力,走一趟上菱城,带回来的必定是完美的结果,问题是,朕不愿意。
西秦的幼主便罢了,一个七岁的孩子,也不指望他能翻出天去,但是摄政王萧千绝很难讲了。
他特意选在八月十五,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