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冀林的安排下,第二天清晨,我们驱车去沙漠拍日出。不巧的是天将亮时,不但东面天边有云,还刮起了风。气温很低,我将带着的棉衣穿上了身。年轻人也穿上厚毛衣和风衣,以抵御沙漠边缘风沙带来的寒冷。
后来天边的乌云终于开始退散,露出脸的太阳已经很高了。由于能见度差,大家没能拍到好片子。但那个景象却启发我后来画了一张名叫《云开日已高》的画。
待我们回到七道河时,天放晴了。路的两边全是胡杨树。我大部分时间和肖冰在一起。见到这么多的胡杨树,大家都很兴奋。
先去了路北的林子,低凹的河道里有一大片水,倒映着碧蓝的天空和金黄中掺杂灰绿的胡杨树冠,景色美极了。我一边欣赏一边选取角度,不断按动照相机快门。
路南的胡杨树里,有不少由于干旱而呈现的枯枝断根,也有枝叶稀疏而主干怪异的树。也还是因了风沙和缺水的缘故。
这一天,我用了四个胶卷,收集了不少素材,自我感觉不错。
十月三日清晨,我们五点起床,五点半准时出发,去几十里外的怪树林采风。
张冀林仅去过一次,那司机对道路也有些马虎说也只去过一半次。为了不至搞错方位,我们出城时询问一位早起扫街的老人。后来又看到了路边的路牌,虽在半道上的一段岔路口小有曲折,但最后总算比较顺利地找到了怪树林。
下车时,天还不太亮,我们进到怪树林区,四周的枯树在黎明的微曦里看上去黑糊糊的,扭曲变形的枝干古怪而浄狞。若是一两个人置身林中,一定会毛骨悚然的。
不一会儿,将出的太阳染红了东面地平线上的云天,衬着逆光中粗大而扭曲的死胡杨树,血红血红的,悲壮之极。我蹲下身子取微仰角度抢拍了几张照片。
晴日阳光下的怪树林,一眼望不到边,那样大片的死胡杨树,看上去死寂而荒凉。死树大都挺立着身躯,俯仰扭曲中透着或不屈,或痛苦的态势,更有两树枝干交错拥抱在一起,宛若情侣生死不离,让人看了为之心动。更多的则是残存半截的死树粧,一片一片的,苍凉无比。
怪树林中大片的死胡杨与额济纳郊外美丽的金色胡杨形成了一个反差极大的对比,这是生与死、辉煌与冷寂、现实与历史的对比。
我在怪树林边缘的一处地方,看见了尚活着的几棵树,大部枝干已经枯去,仅有稀落的几枝活着,也显得有气无力,一旦根下最后一点水分流失殆尽时,它们也会死去的。
前一天在七道河的胡杨林中,见到不少金黄树冠中杂有枯枝的树,若水源不足,那些树的前景也是不容乐观的。
怪树林弓I起我对生与死,以及自然生态的感悟和沉思。
离开怪树林,我们又去了黑水城。那是一座被黄沙掩埋了大半的西夏古城,也叫西夏黑城。
一片沙漠中残存的古城,露在沙子外的城墙大部分基本完好,城西北角耸立着几座白色佛塔,老远便能看到。城内有一座类似清真寺样的圆顶建筑也保存完好,里面陈列着古城出土的一些文物。
黑水城周围的沙漠因有了北面的沙山,便显得并不单调,在西斜的阳光照射里,明暗变化极为生动。我们上了沙山,寻找着美的沙漠景观。待回到古城边时,夕阳照射下的黑城白塔格外瑰奇,充溢着神秘感和沧桑感。
摄影家们对夕阳里的沙漠兴致极浓,直到日落后,我们才踏上归程。
十月四日一大早,我们来到四道河胡杨林区。太阳冒花时,我们进人一处茂密的胡杨林,朝阳照得那片胡杨树金灿灿的,树顶上面灰蓝天空还挂着月亮,中秋节刚刚过去,那月还是圆的。朝阳衬着圆月,无疑是诗的境界。我急忙举起相机拍了几张日月同辉的照片。
林子深处有羊的叫声,往里寻去,看见了牧人的毡房与枯胡杨木围成的羊圈。只有一只不大的黑色守圈犬,是拴在一棵大树下面的。吠叫了几声后便安静下来瞅着我们,我立即将镜头对准了它。
羊群即将出圈,我选取角度拍了几张片子。洗出来后,有两张自认为不错:一张是蒙古族妇女站在门栏里,侧逆光勾出侧面人像的轮廓,近景是白色的羊群;另一张是一小伙手足分开撑在圈门上的竖木栏桩上,动态很美,只是近景需要剪裁一下,毕竟我不是摄影家嘛!
在另一处胡杨林里,我们又发现一户人家。院门口拴着一只大藏獒,一见我们便狂吠不止,从院子里出来一位少女喝了一声,那狗便停住了吠叫。她是这家的女儿,在外面上学,正放假在家。她说着普通话,很客气地让我们去家里喝水。我们谢绝了,问她附近可有胳驼?她指了指院子右侧的一条路说,那边有,是她们家的。
后边树林的空地上果然有几峰骆驼,或卧着,或站着低下头啃吃地上的草棵。其中一峰看上去瘦骨嶙峋,走动起来有气无力,显然是病了。
我围着它们拍了不少各个角度的照片。洗出来后,那峰病能的姿态古怪而结构分明。
按计划,下午我们赶去二道河看正在这里兴办的胡杨节。集市一样的热闹,蒙古式的少年摔跤比赛,还有赛马、赛胳驼。
参加比赛的胳驻备上漂亮的栽绒鞍韉,脖子上系着红兰彩带3骑手身着蒙古袍服,脸上喜气洋洋。胳轮狂奔起来虽不及马快,却十分粗犷雄豪。与这西北边地的胡杨大漠最是般配和谐。
这天晚上,在院子里看见月亮四周有个大黄圈,家乡人称之为风圈,说它是风的先兆。
不论第二天刮不刮风,我们都将离开这里了。
这戈壁大漠深处的额济纳十月的金色胡杨,黑色的怪树林,还有那半掩在黄沙中的西夏黑城;这儿的一切甚至包括这裹着风圈的月亮,都毫无例外的让我感受着无与伦比的雄浑和苍凉。同时,也留给我许多有关自然与生存、艰辛与温馨、辉煌与冷寂,乃至生与死的思考。
我想,有了这些思考,我的心灵会得到升华。在以后的人生旅途中,会相对多出几许从容与平静。
2007年7月23日
无学历的尴尬
由于没有大学文凭,在我的人生中曾有过多次趟尬。到群艺馆工作期间,先是出现过的一次调动机会因此而被否决;职称晋升虽然终于搭上了末班车,但和有文凭者不同的对待,总让人有一种另类的感觉。
一九九三年七月中旬,张掖师专的冯振国在写给我的信中谈他正在努力调人省教育学院一事时写道:“给你写信的同时,我也将写信给张院长,请他帮忙搞定我的调动一事。他们要调五人,现已调人一人,另四人尚未全部确定,其中我算初定下的一名,赵某也已通过,但师专也不放,另二人原来有你,但因文凭一节而暂停,余一不知系何人。关于你的事我好谈,亦将信告张院长。”这有点让我吃惊,原因是我从没和张克让说过想调他们学院的事。便以为是冯振国在调动他时,向克让院长顺便举荐的。
不久我因儿子高考录取一事去兰州,顺便到张克让府上拜会。说起老冯调动一事的进展情况时,我说:“听说老冯还向你推荐我?”
“是我先想到了你。院里让我组美术系,调老师时,我首先想到了你。主要是个文凭问题,我还想再努力一下。”克让院长的一番话,让我非常感动。
他让我送些画写个简介好让领导班子研究时看,同时来学院试讲一堂课。我跟他说定讲写意花鸟。他说时间定好后通知我。
我当时正因住房分配遇到困难而心情很低沉。虽然明知调人大学可能性很小,既然张院长不嫌弃于我,并愿意帮忙,就努力争取一下吧。
开学后,我接到张克让的信,不是通知我去试讲,而是说明班子未能通过的原因,表示了遗憾。主要是无文凭,同时还有个年龄大的问题。
去大学教书,对于我这个高中毕业生来讲,原本就不敢奢望。因了老朋友的偏爱,才有了这次尴尬。应该说,我对通不过是有充分思想准备的。
这时候,局里已分给我一套图纸上的住房。我也就死心塌地准备在这儿干下去了。
另一次遮尬是在晋升职称时遭遇的。
我这个人很天真,对世事始终不能谙熟。原想,没有文凭,在评定中级职称时已经与别人不一样。既然有了中级职称,晋升高级职称时,应该是看业绩和能力就可以了吧。没想到,有无文凭仍然是两种待遇。
我们单位有两位副研究馆员,听领导说,只有两个副高职限额。这样,其他人便不可能再评定副高职了。
一九九七年秋季的一天,馆长曾恒泽告诉我,局里有了一个副高限额,馆里准备报我。过了一周多,办公室主任跟我说,局里的一名副高职限额,巳经让图书馆报了。
虽然如此,曾馆长还是让我填表上报。结果是送到省文化厅职改办后,因无限额,看都没看材料就让原封带回来了。
转眼到了二〇00年初春,当时市群艺馆正在搞文化系统改革试点。记得是个星期天,我有事去银光十字,在马路上碰见去银光公园散步回来的冯彦明,他是人事局副局长,当时和我住一个大院。听人讲职改办归他分管。
我突然起了向他问问职称限额情况的念头。
我问:“冯局长,我们单位现在搞改革,晋升职称还受限额制约吗?”
他回答说:“你的情况只要单位没意见,完全可以申报。”
他的话让我对晋升副高职又生出了一线希望。
我跟曾恒泽说了冯局长的话,他立即表态:“既然人事局不抠限额,咱们马上申报。”
因为没有文凭,叫破格晋升。条件比有文凭的人要多一方面的工作成绩。长期在这方面受歧视,早已习惯,便也不觉得意外。好在我的条件也还凑得上。在填报的过程中,馆里和局办公室的人都是关心和认同的态度,市职改办主任小顾也很关心。这让我很欣慰。
往省文化厅职改办送审时,曾馆长还约上文化局副局长强有楼一起与我同行。记得那一次送去的还有另外一位年轻同事的中级评审材料。
文化厅职改办的小李指出我的表格填得不合适处,让我重填后再送到他那里。
复报上去时,是我一个人送去的。那位姓李的年轻人翻来覆去地找毛病,明显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味道,但又不便问他到底想干啥。
结果翻腾了一阵子说材料还不行,又让我带回来了。
我想,不能盲目地自己跑了,得问问到底啥意思。我跟强有楼讲了这个情况,他有个亲戚在文化厅,上次去时见过的。让他通过亲戚问问到底啥问题。有楼局长问过后,告诉我需要补充几个证件证明就行了。
第三次是三个人一起去的,除了我,还有申报正高职的刘弘治和申报中级的彭健。刘馆长手持局里的介绍信,代表组织率众前往。
我的材料,那小李正常审看一遍,就算过关了。老刘的正高还需要补充点啥,但评审费都收下了。
我将三百元递给小李时,他说:“交四百二十元,四百评审费,二十元复印费。
“副高不是三百评审费吗?”我有点意外。
“正常评审三百,破格晋升多一百元。”
小李的答复让我一时语塞。除了三百身上只有几十元。正在尴尬之时,老刘借给我一百,算是解了困境。然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干着同一类工作,同样是中级晋升副高,何以不平等至此呢?
二〇〇一年三月的一天早晨,我请创作假在家,接到馆办公室主任梁玉香电话,她说:“苏老师,给你报告个好消息一你的职称批下来了。”
因为这之前已经听到了省高评会通过的内部信息。所以这个已成为现实的好消息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快乐情绪,却一下子从心底涌上一阵酸楚,真想大哭一场。
无论如何,在我聘任中级专业职务十四年后到退休还有一年时,总算破格晋升为副研究馆员我自嘲搭了个末班车。
局里很快便下文正式聘任了。I
几个月后,同事郑立明为女儿办婚宴,酒席桌上,电视台的青年画友李勇问我:
“苏老师,你的正高职申报了没有?”
我听后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这个副高职都是无意中退休前拾了个跌果,哪里还敢想正高职!”
我说的是实话。当然,这时候巳经没有了酸楚感觉,只是觉得人生好多事有点怪怪的,也有点好玩。
第二年年底,我准时办了退休手续。
2007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