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蓝色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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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大暑过后,气温越来越高,太阳像发了疯似地燃烧着,把自己燃烧成了耀眼的明光。太阳的明光变成了滚滚热浪,把整个天空都点燃了,使得人们看不到天空中那叫人感觉清凉的蓝色——两个月没有下雨了,空气干燥得似乎划根火柴就能点燃。强烈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就像泼洒上了一团燃烧的烈火。十点钟光景,灼热的路面便滚烫得叫人无法正常行走了。人们不再走动,躲在屋里乘凉。田野里、草木间,那些大大小小的爬虫也不见了,它们经不住太阳发出的毒辣光焰的炙烤,早就钻进了洞穴,或者跑到有阴凉的地方避暑去了。也不见鸟的身影,它们收敛了自己的翅膀,再也不敢在飘浮着薄雾似的尘埃的空气中斜穿横飞,就连最勤快的蜜蜂也不再飞行——飘浮着尘埃的空气,滚烫闷热,仿佛燃烧的火焰。飘浮着薄雾似的尘埃的滚烫的空气下,有着打着卷儿,泛着灰光的一抹一抹的毫无生机的麦田。麦穗已经出来了,微风吹过,泛起了层层麦浪。青色的麦浪荡漾着,就像给碧绿的麦田抹上了一层梦幻似的雾霭。把麦田隔成条条块块的,是那宽大悠长的田埂。田埂上不长青草,泛着炫目的白光。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四周死一般地寂静。

就在这样静寂的田野里,李学军从看田的小房子里钻出来,站在泛着白光的田埂上,对着麦田里伸着细长颈子、顶上结了瘦小麦穗儿的禾麦撒了一泡臊尿。尿液撒在灼热干燥的地面上,很快便被蒸腾成一团水汽,消失在干燥的空气中去了。

李学军收拾好他的灰色短裤,手搭凉棚,仔细地了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麦田里没有异样的动静,西沙湾里有几个人影在晃动。那是给队里拔苦豆草压绿肥的社员们,他们把苦豆草连根拔起,然后交到队里记工分。拔到的苦豆草是要称重量的,一百斤苦豆草记五分工。大清早出来,到中午时候,他们能拔到五六百斤苦豆草,把这些苦豆草交给生产队,就能挣到二三十分工,这是一个很能挣工分的活路。这活路大人小孩都能干,劳动力少的人家,更愿意干这样的活路。

李学军看了一阵那里的情况,心想:“这么热的天气,他们还不回家,真是不要命呢。”

李学军没有想到,这几个拔苦豆草的人另有打算呢,他们打起了马上就要成熟的庄稼的主意——每年这个时候,人们都要做这样的事情,从表面上看,他们的确是在拔苦豆草,但是心中却时刻觊觎着麦田里即将成熟的麦子,他们时刻都在寻找机会,以便能够偷到那些即将成熟的麦子。一旦找到了机会,他们就会快速跑到麦田里去偷拔麦子,然后把偷来的麦子裹挟在苦豆草里,带到家中,贴补家里的吃粮——知青们看田多半没有经验,拔苦豆草的人们得手的机会很多,几乎所有拔苦豆草的人,都能偷盗到即将成熟的麦子。

李学军看了一阵麦田,经不住酷热,低头钻进看田的小房子里去了。

看田的小房子炕上睡着一个女人,那是任静。这一刻,任静正仰面躺在炕上,努力地睁大眼睛,静静地看着房顶上的一根椽子,那里有一只蚂蚁正在寻寻觅觅。

看田的活路,在队里算是比较清闲的活路,虽然挣的工分不多,一昼夜给记十五分工,但是有很多好处。首先是轻闲,用不着拉架子车,拿笨重的铁锨,出大力气;其次是没有空白工日,不管刮风下雨,天天都能挣到工分;第三,还能乘机捞到许多好处——麦子成熟了偷拿麦子,洋芋成熟了偷拿洋芋,西瓜成熟了偷拿西瓜,只要是队里的东西,不管是吃嘴的,还是卖钱的,偷拿了来,对家里都有好处。但是要偷得妙,那样的话,不管偷掉多少东西,也不会被人发现。地里长的东西,谁能说多了还是少了?看田的活路,在知青们没来之前,是由生产队里心底实诚的人去干的,那种手脚不牢靠、奸皮溜滑的人,是不能叫他干这活路的,让他干这样的活路,队里的损失就大了。

因为有这么多好处,这样的美差,人人都很向往。那时,这些活路多数时候是由郭长喜的爷爷、何富贵的爹、赵楠的爹这几个人来干。这些人都是责任心很强的人,庄稼一旦成熟,他们这些人就都变了脸,变得没有了人情,变得六亲不认,就是自己家里的人,他们也不让他们的影子在地头上出现。但是,就是这样的严格管理,社员们也还是在怀疑他们坐监自盗。事实上,一点也不偷不拿,那也是不可能的,这样的年月,但凡沾着公字儿的,不拿不偷岂不太冤?明白点说,就是不拿不偷,别人也不会相信。那么就偷吧,拿吧,近水楼台先得月呢!只是也得偷偷摸摸地拿,比如时间选在晚上的下半夜,拿东西时不要拿得太多,东边一把,西边一把,偌大一块田地呢,一晚上偷掉一斗二斗东西,连痕迹都看不出来。他们白日里管着自己的人,不让他们在地里出现,那是给队里的社员们看的,晚上出来偷东西,那才是真的!

当然也有绝对不偷的人,这就是赵楠的爹赵世贵。队里的东西,他连一分一毫都不动。他这样做,一起看田的人过意不去,只好在他背后偷偷弄一些,悄悄地送到他家里去——赵世贵是一个很正直的人,一生一世,他都没占过别人的一点儿便宜。可惜,好人命不长,他只活了四十几岁,就得了一个吃不下去饭的恶病,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知青们一下了队,这样的美差便不让社员们做了,除了西瓜地还让队上的人看管外,其他各类作物,都交给知青们去看管。知青们没有家庭拖累,思想觉悟高,一般不会偷拿队里的东西,又都是眼睛亮腿脚快的人,让他们看管队里的农田,大家都没意见。

地里修了好几处看管庄稼的小房子,李学军和任静睡觉的这个小房子,就是用来看管庄稼的。这个小房子距离村庄最远,但是房子做得比较大,而且也很结实,通常情况下,这个小房子的大炕上能睡三四个人。所以把这个小房子做的这么大,一是为了给看田的人提供一个休息的场所,其次也是处于安全的考虑。这块农田离村庄远,一到晚上,队里就要派好几个人来看管,最少也得有两个人。当然不全是怕庄稼被贼偷走,更重要的是考虑人的安全。这些地靠着沙漠,沙漠里有狼呢。

今年夏天,在这块地上看田的是赵宏伟和洪文革。晚上,还要派一个社员来给他们俩壮胆。这两个最欢迎的人是刘涛的爹刘万忠。这是一个很有些办法的老汉,只要他前来给他们做伴,他们就能度过一个幸福的夜晚。

刘万忠一早来到地里,趁天色还不算太晚,便叫两个小青年在田间地头上去捡拾柴火,他却悄悄地去洋芋地里掏挖洋芋和甜菜之类的东西。等赵宏伟和洪文革捡拾到一大堆柴火,他也就回来了。回来时,必定用衣服包裹着一大包洋芋、葫芦、甜菜什么的东西。

弄到了这些东西,刘万忠便在田埂上挖土锅子。土锅子挖好,又在土锅子上面用土块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地码放土垒子。一番耐心的忙碌,刘万忠垒起了一个宝塔形状的土垒子来。码好了土垒子,就在土锅子下架起柴火来烧。大约烧得半个时辰,见码放在土锅子上面的土块被柴火烧透了,就停住火,开始往土锅子里投放洋芋之类的食物。他先把那个土垒子的尖顶小心地拆掉,让那里洞开一个“天窗”,然后把洋芋之类的东西从这个“天窗”里小心地投放进去。待洋芋之类的东西在土锅子底部铺上一层,就把土垒子上被烧透了的土块敲碎一些投放进去,让这些滚烫的碎土块覆盖住那些投放进去的洋芋,然后再投放进去一些洋芋之类的东西,再用滚烫的碎土块覆盖,再投,再覆盖,直到将弄来的所有东西都投放进这个土锅子里,这才赶紧用沙土把这个土锅子严严实实地埋住,封死,不让它外漏一丝一毫的热气。

大约一个钟头,土锅子里的食物就被蒸熟了,隔着严实的沙土,你完全可以闻得见蒙在土锅子里的食物散发出来的一股一股的清香。这时,扒开灰土,取出香喷喷的食物,就可以放开肚皮饱餐一顿了。吃完了,把下剩的东西带到知青点上去,那些不能看田的知青们,便也能够品尝到这样的美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