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忠正暗自紧张,忽然发现了好东西——一片长势喜人的锁阳!这是刘万忠在这一年里发现的最好的东西,像是有人特意种植的一样,一棵棵锁阳疏密有致地生长在平缓的沙滩上,将这片沙滩严严实实地遮蔽了起来。锁阳的叶片劲挺地舒展开来,尽情地炫耀着它厚重的墨绿,表达着它生命的顽强。
见到了这样好的东西,刘万忠顿时来了劲头,浑身的不自在也顿然消失了。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如果把它们全部挖出来,足足有一百斤东西呢!想想吧,一斤锁阳五六角钱,那可是一个多大的收入。刘万忠觉得,这简直就是发了一笔横财!
锁阳是大补热药,据说这东西都是给当官人用的,配药、制酒,用途不小呢。刘万忠暗自思忖着,做好了要把这些贵重东西私藏起来的打算。他想,一出沙漠就到宁夏去,把这东西弄到宁夏才值钱,那儿空气潮湿,这东西一到那里,就成了真正的宝贝。不能卖给公家,虽然也值钱,但是总不如私人商贩,他们的价钱是公家的两倍还多。这个情况,刘万忠是非常清楚的,他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能掏高价买药,人家跟广州人有联系呢。这样的东西一到那里,就出了国了!
碰到了这样的宝贝,刘万忠浑身都有了力气,疲乏,劳累,饥渴,都不知道走了哪里。他把肩上背着的一捆沙冰草一扔,坐在这片锁阳前抽了一阵烟,这才取下别在腰间的铲子,掏挖起那片锁阳来。
锁阳是名贵的药材,据说很有灵性,一旦碰到了它,那肯定是跟它有些缘分的,因此,采挖它时必需要十分的虔诚,才能挖到又胖又大的锁阳根,心不诚,胖大的锁阳就会跑掉,叫你空喜欢一场。刘万忠对这样的说法并不十分相信,但每回都怕真应验了这种说法,所以在掏挖锁阳前,也还是要按规矩给药神三叩九拜行大礼。要说这个季节并不是采挖锁阳的最好时节采挖锁阳的最好季节在十月末。那时,锁阳长老了,药性才最地道。现在就进行采挖,有点嫌嫩。但是,嫌嫩也要挖,据说这东西还有一个古怪的个性:一旦被谁碰到了,如果不及时采挖,它也会跑掉。
刘万忠不敢不相信这样的说法,他是精明透顶的人,碰上这样的好东西,岂能轻易放跑?他一边采挖锁阳,一边拨拉着如意算盘,心中早已乐开了花。他想:沙漠可真是个养人的地方呀,想要啥就有啥,只要有沙漠在,就不怕蹿不过什么节儿去。比如眼下,他的儿子刘涛一天一天地大了,他正打算弄一笔钱,给儿子订一门亲事呢,他就在沙漠里碰到了这样一片锁阳!他想,沙漠简直就是他的爹娘,他想要什么,它就能给他送来什么。他跟沙漠打了一辈子交道,沙漠从来也没有薄待过他一回。沙漠,那是比他的亲爹娘还有亲的亲人!
他想像着卖了锁阳,年底给儿子刘涛把亲事订了,把搁在心上的事情了了,浑身感到无比的惬意。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他要给儿子订门亲事,不订别人家的,就订赵世贵的丫头赵楠。那是个好女儿呢,文文静静的,跟儿子刘涛也很合得来。订这个丫头给刘涛当媳妇,再也合适不过。但是,他忽然想到了老婆。他想跟赵世贵结亲,这是再也合适不过的事情,可是老婆的心上却有些不爽,因为她老是怀疑他和赵世贵的女人关系有些暧昧。
“摊上这样爱吃醋的女人,就是浑身长满了嘴,也不能给她解释清楚。怀疑就让她怀疑去吧,相信终有一天,她会明白的。”刘万忠想,“赵世贵的这个女人难呀,能照顾的,还是尽量要照顾,总不能让生活难死她们娘儿们。”
赵世贵在世的时候,刘万忠和他是好得快要粘在一起去的朋友,但是“短命的”赵世贵死得早,留下了他的老婆孩子苦熬岁月,看看都叫人难过。刘万忠这个人心软,又跟赵世贵是最要好的朋友,现在赵世贵虽然死了,但人死情却不能散,为着朋友的情谊,刘万忠想办法帮助这一家渡过难关。要说这也是好事,是朋友间应该做的事,但是老婆却有想法。尽管她不明说,但是刘万忠还是能感觉到她心中有意见。因为有这么多纠缠不清的事情,要想娶赵世贵的姑娘给自家儿子当媳妇,老婆这里的工作还得好好做。
老婆是想让刘涛娶女知青申雪莹当媳妇的,她对那丫头关爱有加,一心巴望申雪莹嫁给自己的儿子。可是她不懂,这些人都是国家的人,她们迟早要回到城里去,不等哪一天,国家一旦下来了好政策,他们就都回到城里去,单留下申雪莹在宋刘庄,她能安心跟我们老刘家的人过日子么?像我们这样的日子,怎么能留得住人家的心呢?要说这姑娘也是很不错的呢,看上去跟刘涛也很有些意思,人样又不错,给他老刘家当媳妇,他刘万忠也是一百个愿意,可问题是申雪莹是个知青,而且最近又被招到引黄工程上去上班,有了工作,这就更加跟他们坐不到一条凳子上了。再说这些青年都是城市里长大的,并不接受乡下人的思想,一个个疯疯癫癫的,总是叫人看着没个正经,娶了申雪莹做媳妇,只怕要惹来庄子里的多少闲话。那个叫任静的就是一个实证,那么大的姑娘了,不知爱惜自己的名声,私下里跟人家闹大了肚子,丢尽了人。如今虽说做了贾富仓的媳妇,也被贾富仓爱惜着,可总是做了丢人的事情,这一辈子就很难再抬头了。申雪莹也是个女知青,谁能保得住她不做这样的鲁莽事情?找这样的姑娘做媳妇,就是睡觉也睡不安稳呀!
刘万忠挖着那一根根萝卜似肥胖的锁阳,心中想着愉快的事情,不知不觉忘记了浑身的疲劳。挖一阵,他感到有些口渴,便顺手抓过一根锁阳来,用衣襟拭掉上面的沙土,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
刘万忠吃着甜津津的锁阳,忽然想起了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到的关于锁阳的可笑说法。说锁阳是滋阴壮阳的大补药,城里人不劳动,腰里没有多少劲道,阳物勃起很无力,因此很讨女人的嫌,但是只要吃了这种药,阳物便坚挺起来,他的女人自然十分满意,十分欢喜。
“城里人都是些妖精,不就是个野胡萝卜么,哪有这样神?公社革委会的陈主任,那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人了,还骚情人家的媳妇。后来强奸女知青犯了事,不但丢掉了官职,还丢掉了工作,他管不住裤裆里的东西,到处惹祸招灾,不见得就是天天吃锁阳。腰里有劲没劲,那是上天造就的,与这么个草根有多大关系?如果这东西这样灵验,沙漠边上的小伙子们,个个还不都成了流氓犯?”
刘万忠这样想着,觉得这些传说非常可笑。
本来,刘万忠也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早到了知天命的时候,他是不该有这样的胡思乱想的,对于男女间的那些事情,也早就冷淡了,可是没想到今日逢着了“发财”的好事,又想到了儿子刘涛的婚事,竟忍不住让自己平静的情感世界抛了一回锚。联想到知青们曾经发生过的那些猫日狗操的事情,身下的物件竟兀自憋胀了很长时间。
刘万忠吃过了一根锁阳,饥渴缓解了许多,他坐在被太阳灸烤得发烫的沙坡上,一手摩挲着干枯的脚板,一手握着烟锅儿连抽了两锅儿旱烟,浑身的疲乏就被那两锅子旱烟撵得不见了踪迹。
抽过了烟,他又开始挖锁阳。这样一沙坡锁阳,至少抵得上半年的收成,苦点累点,那是值得的。他使劲地采挖着那一根根肥胖的锁阳,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忘记了太阳的灼热,也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在他的身后,是他掏挖过的烂糟的沙土。被他掏挖过的烂糟的沙坡,就像一块被野兽撕裂了的皮张,已经失去了完好的形象。
刘万忠正在忘我地掏挖着锁阳,忽然莫名地感到了一阵恐慌,他不由抬头向四周观望。他观望的结果让他顿时惊恐得冒出了浑身冷汗。原来,他看见一条巨大的蟒蛇正在远处向他张望!那是一条粗壮的黑蟒,它盘踞在不远的沙坡上,正对着他咝咝地吐纳着火红的蛇信。看得出,它已经把刘万忠当成了攻击的目标。
刘万忠赶紧站起来,看着远处虎视眈眈的蟒蛇,不由自主向后连退了几步。
蟒蛇并不追击,但也不打算溜走。它静静地蜷伏在地上,目不旁视地盯着刘万忠,像是在认真地观察刘万忠。
刘万忠非常害怕,大声呵斥蟒蛇,希望能够将它轰走。但是,蟒蛇对刘万忠的呵斥一点也不予理睬。刘万忠铲起地上的沙子向蟒蛇扔去,那蟒蛇不但不溜走,反而向他进逼过来。
刘万忠无法轰走蟒蛇,生怕被它伤着,只好躲到远一些的地方观察蟒蛇的动静。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刚一离开,那蟒蛇便占据了这块锁阳地!
赶不走蟒蛇,就弄不到锁阳,刘万忠寻找桦条做武器,要将蟒蛇赶走。
他很快便找到了一棵桦树,便用手中的铁铲砍桦树的枝条。刘万忠正在砍桦树枝条,突然感到空气中刮来一股冰冷的阴风,那冷风侵袭着他的肌骨,让他的汗水淋漓的身体顿时受到了强烈的刺激,使他禁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刘万忠打了一个寒战,怀疑地说:“起风了?”
他心中一紧,抬头向远处望去。这一望,刘万忠被远处的景色吓懵了——
他看见,沙漠深处,一个由风沙形成的“云团”正翻滚着、蒸腾着、以不可遏阻的气势冲天而起,气势汹汹地向着人们奔突而来!那黑色的“云团”奔涌翻腾着,像一只滚滚行进的巨轮,又像一个倚天巨兽,意欲将整个世界吞没。滚滚而来的黑色“云团”,迅疾地扩散开来,顷刻间湮灭了北方沙漠的天空。人厚重的乌云翻滚着罩住了人们的头顶,乌云中闪烁着嚯嚯的电光,电光闪烁的地方,爆裂着隆隆巨响,那巨响沉闷厚重,像是千万辆铁甲在疯狂地扫荡。暗红的“云团”爆炸了,乌云像怒潮般汹涌而来……
“风暴!黑风暴来了呀!”刘万忠惊呼起来,“狗日的……真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