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蓝色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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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知青们来到沙漠里,在刘家井的羊圈上安顿了下来,一边劳动,一边躲避辛虎一伙的报复。

刘家井,这是很早以前人们在沙漠里挖出来的一眼地下水井,据传这口井在旧社会就有了,是宋刘庄很有势力的大地主刘善堂花五十两银子雇了武威的工匠们给探挖的。刘善堂挖这口井,不为别的目的,主要是为了给他家在沙漠里的牛羊和放牧的羊倌们供应水的。后来刘善堂家遭了土匪的抢劫,家业败散,这口井也就变成了一口无主的水井。虽然无主,但是因为刘家井处在宋刘庄的地界上,所以这口井就归了宋刘庄。新中国成立后,各生产队都养上了牛羊,放羊倌们还像过去一样,凭借这口井,住在沙漠里放牧集体的牛羊。现在,这口井上住着四五群羊,它们都是附近几个生产队的。各队都在这里给羊倌们修建了住所,以便羊倌们安心放羊。平日,羊倌们和羊群都到沙漠里走了,很少有人留在井上,所以井上显得很冷清。但是一到晚上,羊群和羊倌们从沙漠里回来,这里便变得热闹起来。最热闹的时候,是队上来了人的时候。每年,队上都要派人来清挖羊圈里的羊粪,或者到沙漠里去砍柴割草,那时候大家相聚在这个没有顾忌的地方,任意地乱开玩笑,随意地喝酒吃肉,平日里一片孤寂的古羊圈,就会变得热闹异常。

知青们的到来,给刘家井带来了无限的生机,羊圈里寂寥落寞的空气立刻便一扫而光。老羊倌们赶紧把自己的房屋腾出来,让给知青们居住,他们却收拾好了窑洞,住到窑洞里去了——知青们是这里的贵客,对他们的到来,羊倌们非常欢迎。

羊倌们安顿好知青们的吃住,见李学军几个头脸上有伤,就关切地询问出了什么事。李学军却把打架惹祸的事情给大家学说了一遍。羊倌们听着打架的经过始末,很受刺激,不禁对知青们的行为大加赞扬,夸奖小伙子们有骨气,有血性,像个男人!刘万左的哥哥刘万有是个三十几岁的老小伙,他对知青们的英雄行为大加赞赏,他说:“把他爹的毬毛,谁是当孙子的?打得好!就是要把他们的狗往出整!受点伤算什么?受伤算个毬!就是头掉了,也才碗大个疤!”

羊倌们群情激动,嘴里骂着脏话,给知青们加油打气。只有老羊倌赵生贵一言不发,默默地抽着烟锅儿想他的心事。

郭云虽然年轻,但头脑却很冷静,他听了羊倌们不负责任的话非常生气,喝骂羊倌们说:“夹住你们的臭嘴吧!还嫌惹的祸不够?再说,人活着总该干点正事吧?成天跟人家打架闹事,有什么意思?知青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哪里像你们这些牛左面站的!你们少教唆他们,不要看这些人今天还小,他们以后的路还长着呢,指不定哪一天有了出息,可就是顶天立地的人!你们算什么?像你们这个怂样,除了知道看骚觳操尻子联单,还能知道些什么?”

羊倌们挨了郭云的责骂,一个个红了脸,自知没趣,都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郭云也不再追究,吩咐他们杀羊招待知青,说这是宋队长来时安排的事情。刘万有二话不说,叫上同伴就去杀羊。其实,大家对知青们还是十分喜爱的,他们都是城里来的“洋学生”,不光有知识,就是模样也长得招人喜爱。把这样的“洋学生”弄到这鬼地方来受苦,已经让人很心疼了,再让他们饿着冻着,谁的心里也不忍。

知青们听说要杀羊,早馋得忍受不住——过完年到现在,他们还没有吃过一回肉呢!现在听说要吃肉,自然高兴得早已忘记了自己闯的祸,早已忘记了这里是荒凉的腾格里沙漠!

郭云怕大家吃不痛快,特意嘱咐杀了两只大羯羊,还叫羊倌们弄来半筐洋芋,说等羊肉吃过,把洋芋切成块,投放在羊肉汤中,把汤也吃掉。

在羊肉汤中煮洋芋吃,这是一种很不错的吃法,当地人把这种吃法叫“羊肉垫山药”,味道极鲜美。“羊肉垫山药”,最好的吃法是把羊肉和洋芋煮在一起吃。做“羊肉垫山药”时,不讲究肉多肉少的程度。如果肉多,就在汤中少放一点洋芋;如果肉少,就要多加一点洋芋,洋芋投放的多少,要视羊肉的多少而定。吃的时候,则要把羊肉和洋芋连同羊肉汤一同舀进碗中趁热吃下,那喷香的味道,才叫做让人没法形容呢!

宋刘庄的知青们,在刘家井上吃过了“羊肉垫山药”的肉饭,就在刘家井上居住了下来,躲避辛虎一伙的报复。

躲避人家的报复是一回事情,但劳动又是另一回事请,他们不能啥事也不干,他们得参加劳动。羊圈上也有羊圈上的干事,把羊圈里的羊粪挖出来,运送到队上去,就是一种干事,队里每年都要派专人来从事这样的事情。羊粪,那是上等的农家肥。哪块地里撒上了这样的羊粪,哪块地里的庄稼就能长得更加旺盛。为了庄稼长得好,队上很重视收集羊圈里的羊粪这份工作,每年都要派专人来在羊圈上清理羊粪。羊粪挖出来了,就送到队里的地上去,用来给贫瘠的土地增加肥力,提高农作物的产量。这回,知青们惹了祸,前来羊圈上躲避祸事,宋队长正好安排他们采挖羊粪。

除了清扫羊圈采挖羊粪的干事,还有到沙漠里去砍柴割草这样的农活。柴草是过冬用的东西,人畜都很需要。沙漠里砍割的青草,那是供队里饲喂牛马的,柴火则用来给知青们烧火取暖。

郭云安排好一应农活,就带领知青们开始干活。

李学军、朱德宝、王刚三个因为受了伤,不能参加体力劳动,郭云留他们在井上“看家”,顺便给大家把饭食做好,其他人则安排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这些小知青,其实都是一些未成年的孩子,多数人只有十六七岁,小一点的,才十四五岁,洪文革、陈亮这几个就是未满十五岁的孩子。他们一来没力气,二来也不会劳动,要让他们干采挖羊粪这些粗笨的农活,他们实在很难胜任。郭云没有办法,只好叫羊倌们把羊群捎带给其他队上的羊倌们去放,又派年龄小的洪文革、陈亮去给那些羊倌打“梢子”(走在羊群前面,带领羊群的人),他却和刘万有、赵生贵两个羊倌,连同前来运送知青的车把式刘万东等人,带着张学武等五个知青进沙漠去砍柴。相对来说,砍柴是比较轻松的劳动,大人小孩都能干。凭知青们的这点力气,也只能干这样的活路。

沙漠里最耐烧的柴火是黄茅柴、白刺和桦条。黄茅柴要用带根的,用镢头砍挖;白刺的枝条有刺,但枝干却特别坚硬,这得用铁锨铲挖。这些活路,除了要有力气,还得讲究技巧,知青们是做不了的,知青们能做的,就是要把郭云他们砍挖下来的柴火收集到一起,然后等待郭云他们把这些柴火捆绑成柴捆儿,送到沙漠外边去装车。

知青们把砍下来的柴火收集在一起,大约能捆成一捆儿的时候,郭云他们就把这些柴火捆起来,然后背到比较平缓的地方集中起来,等待生产队的大车把这些柴火拉走。

四个强劳力,加上这几个小知青,一天能砍到一大车柴火。这样的一车柴,可以供一个五口之家使用两个月。生产队上的农户们也靠这样的柴火过冬,他们过冬用的烧柴,是由他们自己解决,队上集体砍来的柴火仅供知青们使用。知青们不大会烧柴火,这样的一车柴,只能使用半月多时间,因此,这两年知青们的烧柴问题成了让队长们十分头痛的事情。

进沙漠是一件不大容易的事情,所以一旦进了沙漠,大家都会尽力干活,要尽可能多的弄一些东西出去。每一回进沙漠,队长们总要下一番狠心,尽可能地在沙漠里多干几天,多做些事情。多则弄出十来车东西,最少也要弄到三四车东西。郭云是跟着队长们进惯了沙漠的,对沙漠里要干的事情很在行,而且他又是那种干活不要命的人,因此,跟着他干活,那是非常吃力的一件事情。

郭云的能吃苦,那是很有些名气的,正因为他不怕苦,所以每次进沙漠,队长们总要让他带队,不过只要由他带队,大家就都不敢偷懒。再说,他是民兵连长,进沙漠的小伙子们大多数是民兵,他们都听郭云的话。正因为这样,他只要进一回沙漠,就能给队里弄回去很多东西。实际上,在这样的年月里,要想活命,确实也需要拼命。宋刘庄养活着这么多知青呢,那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没有这样一帮拼命的人,这些青年就很难养活。

跟郭云一起打柴的是张学武。张学武是一个长得很秀气的男孩,脸蛋儿圆圆的、白白的,脸面白中泛红,就像一朵粉面的桃花。他的两片嘴唇儿饱满而红润,就像一颗红透了的宝石。张学武是有些学问的,这从架在他鼻梁上的那副银丝边眼镜儿就能看得出来。镜片后边,是他的一双闪闪发亮的大眼睛,那眼睛饱含着殷殷笑意,叫人一看就心生怜爱——这是来自北中国一个大城市里的水灵灵的“洋学生”,光这长相,就叫纯朴的北方农民对这些“洋学生”又是爱怜,又是心疼。

“一定是前世里造了孽,才罚他们到这个苦地方来受饥寒。”郭云看着张学武流着汗,把他砍下来的柴火往一起聚拢,不由一阵心酸,“才是多大一点人呢!就是我们农民的娃娃,像这个年龄,也不可能叫他们远离父母,远离家乡,到这样的地方受这样的苦。”

他由此想到,如果哪一天自己的娃娃也叫人家弄到一个不知道名儿的地方去受饥寒,去独自面对陌生的人和事,可不知道自己要扯心成什么模样了呢!郭云这么想着,强烈的同情之心顿时滋长了起来。他想这些孩子也真够可怜的,也许他们从出生到现在就没有见过什么是沙漠呢,可是现在,他们却要在这里来寻找生活的道路,生活对他们来说,似乎真的太狠心了。

郭云这么想着,对张学武猛然产生了从没有过的疼惜之心。他停下手中的活路,对张学武说:“好了,歇一歇吧,不然要累坏了我们的知识分子。累坏了革命的接班人,毛主席可不答应呢。”

他说歇就歇,张学武把手中的柴火放好,用脚把它踩成一摞,然后把这摞柴火抱到先前堆放过柴火的地方,顺势在绵软的沙坡上翻个筋斗,舒展开身体,躺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