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蓝色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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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平息了抢粮事端,人们重新回到队委会院子里去开会。根据群众的要求,调查小组决定全面清查宋刘庄的账库,给群众一个满意的“说法”。

陈书记组织社员们重新开会,由社员们公推,选出了八个社员代表。这八个社员代表是刘万忠、马文魁、宋富、郭云、郭平、贾富仓、王润德。这些社员代表,连同调查小组的同志组成了“宋刘庄账库清查小组”,开始对宋刘庄的账库进行全面清查。

社员代表是群众公推出来的人选,代表着大家的共同心愿,人们细心的发现,这些人都是平日里队上比较活跃的人,他们不但是各户族中头脑好使、能说会道的人,也是队里有些名气的人,这些人不是办事老成实在的人,就是头脑圆滑、敢说敢干的人。

宋富、郭云虽然比较年轻,但是他们都是读过一些书的人,这几年因为到外面去给队上搞副业挣钱,对外面的世界了解得比较多,他们的见识也就必然比别人的多,因此,在年轻人中享有很高的威望。刘万忠是个买卖人,早年给公家做过事,个人素质高,不但秤杆把得准,账路里也是很清楚的,查账、清库,没有这样的人不行。马文魁的岁数也跟刘万忠差不多,都是快六十的人了。他们岁数虽然也不是太大,但是因为平日在队里办事比较公正,在社员们的心目中,也还算是可以信得过的人,关键时候,他们要出来说话,大家还是爱听的。马文魁本身是个老牌子高中生,文化底子好,算盘打得贼精。据说他有一手绝活呢,就是双手同时能打两方算盘。他左手打一方,右手打一方,双手一起“开工”,噼里啪啦一阵子,多难的账目,都能够查个一清二楚!

代表们选出来,就开始清查账库。

队上的账目看似简单,真要查起来,也确实不好查,死账少,活账多,内容还很复杂。大致看,也就是那么几块,但是分开来了看,也不是简单事情。比如钱账,又比如物账。

队上的来钱路子有这么几条:搞副业算一条,这一条路上的钱,要靠社员们出卖自己的苦力挣回来;另一条挣钱的路子是种植经济作物,瓜果蔬菜,这些东西,在队里的果园里就能种出来,除了供应自己队里的社员们购买使用,还能给市面上供应一些;养殖业也能挣一笔钱,牛羊骡马,除了供生产队生产使用之外,出卖一些给别的地方,就能换回来一笔可观的收入;工干家属上缴的粮户款,也是队里的来钱路子,宋刘庄有六户工干家属,按每月每户二十元上缴,一年到头,队里也能收入一千四百四十元钱;再一条挣钱的路子是公购粮款,这是国家给队上返还的购粮款,是队里最大的一笔收入,不过这笔款子的出入也比较大,情况好的年份,就能如数返还,情况不好的年份,多半会被一些救济粮抵顶掉,那时,精细的小麦被顶成了高粱、红薯、青稞、红豆之类的粗粮不说,就是数量也少得多了,且不说还有什么经济收入!

来钱的路子倒是很多,但出钱的路子也不少——修理农具、添置牲口、公益金提留、水费、分红……这些都是出钱的事情。

第二块是物产管理。树木牛羊,这些东西应该说还是好管理的,一年放倒了多少树,杀掉了多少牛羊,那是很清楚的。容易出事情的是粮食。粮仓设在饲养院里,粮食就装在这些粮仓里。社员们把粮食倒在这些粮仓里,管粮的用一块木板把粮食刮刮平,然后捧来溏土,一撮一撮地撒在粮食上面,并用一块上面刻了“正”字或者“公”字的所谓印版在土上印字。印好字,就算封住了粮食。

管印的人是大家推选的,锁粮仓的是队里的保管员、会计和队长。这是队里最严肃的事情,按照社员们的要求,仓库的大门,必须由这些人共同封锁。几个人一人一把锁,谁上谁的锁,谁管谁的钥匙,要打开粮仓的大门,必须有这几个人共同到场,才能打开粮仓。从表面上看,这套管理的办法还是很严密的,但是,只要这几个串通好了,打开仓库门,也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管理队里的粮仓,全凭一份公心。如果没有一份公心,几个人串通一气私下里一捣鼓,悄悄地弄走多少粮食,别人也是无法知道的——生产队的粮仓大着呢,虽然藏不了千石万石粮食,存放一二百石粮食,却是很正常的。有这么多粮食存放在仓库里,弄走十来八石粮食,怕也很难被发现。

事实上,每年损失十来八石粮食,其实也是很随便的事情,如果不是偷拿掉的东西太多,大家也不愿在这件事情上跟人家过不去——乡下人憨厚,事情只要干得不要太过分,谁也不愿去惹人,真要防不着碰到眼睛底下,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忍了。前些年运动紧,没有谁敢动弹公家的财物,如果有胆大妄为的,一旦让“四清”小组查出问题来,那可就是坐牢杀头的事情,所以,一般人根本不敢挪动公家的一根柴草。最近二三年,政策明显松下来了,国家的事情也乱得很,先批孔老二,又批林彪,再批邓小平,还要批右倾,许多事情似乎都没有了章法。生产上的事情似乎也没人管了,上面只管批林批孔。说林彪要谋害毛主席,这个人真是一个大坏蛋,真应该批倒批臭。因为批林批孔是头等大事,生产上的事情,反倒没人管理了,加上吃粮越来越紧张,贪占挪用的事情越来越多,生产队好像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是,社员们不干了,骂道:“不能再这样由着他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老子们受够了!都是一个队里的人,人家不劳动,却吃得尻子里流油,老子们驴马一样挣死挣活地干活,到头来却饿得皮包骨头……这样的福,再不能让他们独享了!”

骂这话的人是王润德,对于队长们的贪腐问题,他早就深恶痛绝,虽然特别反对马啸的煽动闹事,觉得马啸的被抓是活该,但他还是希望把队长们赶下台来。他想,赶队长们下台,也许是要挨绳子的,但是挨就挨,只要能把队长们弄下台来,就是挨一顿绳子,也是值得的。因此,当工作组跟社员们商量怎么解决宋刘庄队的问题的时候,他第一个站出来说话了。他说完这些话,公开提出了清查队里的账库的要求。

王润德的话得到了社员们的一致赞同,大家坚决要求工作组清查队里的账库。

面对社员们的强烈要求,陈书记害怕起来。他想真的查起来,难保不出现问题,一旦找到了账目中的问题,他跟队长们做下的那些丑事,就很可能会暴露出来,到那时,愣是浑身长满了嘴,恐怕也很难给社员们说得清楚。考虑到这些事情,他的原有的支持查账的态度转变了,开始极力怂恿王秘书阻止社员们查账。

王秘书也害怕起来了——一开始,他也是支持清查账库的,他认为只有通过查账,才能彻底说明问题,也只有通过查账,才能让群众服气,但是看了刘会计给他们提供的账外账,他的心中却没有了底。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要清查宋刘庄队的账目,可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他想:查不出问题,或者查出的问题不大则罢,如果真查出问题来,那可就不是说说就能算了的事情,那是要抓人坐牢的事情。到那时,难保宋队长和刘会计翻脸不认人,把牵连公社里的事情也会抖搂出来!

王秘书着急起来,恰好陈书记也反对查账,他越发觉得事态严重,恐怕将事情弄得太大收拾不了局面,闹出大乱子来,心中不由充满了恐惧。他问刘会计说:“按照群众的说法,你的那些账目,究竟能不能经得起清查?如果经不起清查,我们就另想办法……”

“绝对没有问题,我刘万国还没有被人算计过呢!叫他们随便查,看他们能查出些什么东西来!”刘会计拍着胸膛保证。

虽然刘会计保证不出问题,但是王秘书和陈书记还是感到,宋刘庄的事情已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情况特别严峻,决不能等闲视之。因为有这样的担心,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意见,决定将宋刘庄队的事情交由公社里去处理,账库的清查,也由公社里派人来清查。

王秘书和陈书记拿定了主意,就给社员们做工作,说因为情况复杂,工作组决定将宋刘庄队清查账库的事情如实上报公社,由公社增派力量,前来帮助清查账库,在未得到公社的指示之前,任何人不得清查宋刘庄队的账库。

王秘书的话刚说完,郭云便站起来反对。他大声说道:“我们坚决反对公社里派人来查账,明摆着这是在糊弄人!这种哄弄人的做法,我们已经经过的太多了!什么要求增派力量帮助清查账目?分明是在愚弄我们!他们是不是害怕了?账目上是不是真的存在着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情……谁知道是不是已经对好了鬼,搬出公社来做挡箭牌,保护这一伙贪污犯?我们坚决不相信他们的鬼话!你们不让查,我们偏偏要查一查,这是我们宋刘庄的账,看看这伙人到底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查!坚决查!上面不是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吗?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就是要当一回英雄!”郭云的话很具有煽动性,他的话一落地,有人便喊起打倒当权派,翻身闹革命的口号来。

“生产队的事群众说了算!没有上面的支持,我们照样能查!查!坚决查!”一直保持沉默的宋富也开始发话,他也表示支持清查生产队的账库。

王秘书和陈书记无法说服群众停止查账,同时又怕别有用心的人从中破坏,只得同意社员们清查账库,并明确指出,清查集体账库,必须在调查工作组的领导下开展。

社员们见工作组答应了他们清查账库的要求,也就不再坚持不让工作组参与清查账库的做法,接受了王秘书提出的要求,同意在工作组的领导下,全面清查宋刘庄的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