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就在楼前大树之下,扬子已经辨出爸爸心爱的出租车。扬子知道,爸爸经常停车那里。唯一所变,就是车已破旧不堪,肯定无人愿意搭乘,可想爸爸经营惨淡。睹物思情,扬子不觉黯然神伤,滚下泪来,李安、石言尘好一番劝慰。
扬子有首《弃辱吟》,意下宽恕父亲:
睹旧物,满目酸楚。恨你骂你怨你,难舍心牵。总归儿女,泪飞怜惜意。家辱抛却,拟将神伤,痛付三江。
直至八点,爸爸杨川生还不出车,扬子心中有点发急。好晚啦!爸爸为何变得如此偷懒?或许爸爸早就知道,乘客稀少,没得生意。
又是半个小时,爸爸杨川生终于下楼,来到车边。那是一个多么疲惫落魄的身影啊!扬子看见爸爸苍老憔悴的面容,几乎呜咽出声,石言尘赶快捂住扬子嘴巴,压制道:“妹妹,千万冷静!”扬子只得噙着泪水,饮泣吞声,透过车窗,注视着爸爸杨川生开门进车。
扬子有首《五味吟》,宣泄纷乱心绪:
这一时刻,分明爱恨交加,五味俱陈。却是血泪盐饱,涩酸独苦。多少甘醇父爱,难湮舛事辛辣。怎堪回首?心绪最为纷乱。
呜——呜呜呜——杨川生发车数次,终于起动。扬子示意李安起车尾随,李安不敢有怠,保持车距,跟了上去。
已经行驶好长路程,前车杨川生也未拉上一个乘客。石言尘提议:“想法搭乘过去,套番近乎,或许可有所得。”扬子想想,以为只得如此。
李安继续尾随,又是好长路程,杨川生还没拉上乘客,这才无奈右拐,转向次道行驶。扬子知道前边路况,急道:“姐姐加速,前边转弯处下车。”李安提速换挡,将杨川生超越。扬子眼看着爸爸远远被甩车后。
转弯不远,石言尘、李安迅速下车,交车扬子,急速驾离。好半晌,杨川生驱车而来。石言尘挥手,示意搭乘,杨川生靠边停车,开口欢迎。石言尘、李安上车,看看车内倒也整洁,故意道:“里边倒是洁净,就这辆吧!”杨川生喜道:“二位这是要去哪里?”石言尘道:“我俩从未到过宜宾,想要各处转转,不知包车一天多少。”杨川生一听包车,喜上眉梢,高价开口:“五百。”其实杨川生试探口气,等着石言尘还价。李安一旁故意怪怨:“这样破车,不如改换一辆。”杨川生急道:“可以商量嘛!”石言尘道:“既然已经上来,也是有缘,只要这位师傅诚心导游,再多一点也是无碍。”杨川生喜道:“就是嘛,就是嘛!”石言尘拿出一千元钱,放在仪表台上,道:“这是一千,包车两天,可是得有一条,这位师傅必须尽心尽力,不能欺骗外地人。”杨川生连连答道:“那是,那是,那是的嘛!”石言尘这才明知故问:“请问师傅贵姓?”杨川生道:“冕姓杨,杨柳的杨。”石言尘“噢”声杨师傅,杨川生开始履责,竭诚服务石言尘、李安。
其实,石言尘、李安全不在乎要去哪里,什么翠屏书院、流杯池,什么哪吒行宫、涪翁亭,任由杨川生不停地导游、解说。直到中午,李安言饿,这才找家酒店吃饭。石言尘邀请杨川生同餐,杨川生道:“那怎能行?——外边随便吃点,在车等候。”还是李安硬拉杨川生下车,一起午饭。
饭后,石言尘让杨川生送到住宿宾馆,道:“杨师傅暂去休息,下午还到这里来接。”杨川生哪里顾得休息,依然跑车挣钱。不过准时到达宾馆门口,等待石言尘、李安乘车。
下午,杨川生还是开车慢行,引领石言尘、李安观光,或者步行几个好玩去处。不过,石言尘也不过多辛苦杨川生,着重戏说,彼此增加好感。
晚上,石言尘还邀杨川生同餐,并且多瓶白酒。自从扬子离家,杨川生经常闷酒,但是无人同饮,无人诉说,无人解愁。一回生,二回熟。今天杨川生很想与石言尘同饮几杯,于是掏出早上那一千元钱,执意回请石言尘与李安。石言尘道:“杨师傅这就不够朋友,明天还得有劳,岂能让杨师傅破费?”李安有意装富道:“我们也不在乎一顿饭钱,明天还给杨师傅更多车费。”杨川生喜道:“今天这是怎么了,遇到贵星了?”李安笑道:“可能吧!”
三杯下肚,杨川生已是神清气爽。李安心计,多敬杨川生几杯。又是几杯,杨川生言语渐多。李安觉得切谈时机成熟,便道:“不知杨师傅爱人何干?一同叫来吃饭。”杨川生哀叹一声,自饮一杯,道:“这位夫人,咱们别谈这个!”李安生怕断了话题,有意猜道:“看来早已下岗,是否需要帮忙?”杨川生又是自饮一杯,有点忿然,道:“何止下岗,人都没了!”李安故作无意触伤,赔歉道:“对不起,对不起,万万不知她已辞世。”杨川生道:“请别误会,我没怪怨夫人的意思。如果死了倒是好了,她是抛弃了我。”李安道:“难道她也抛弃孩子?”杨川生恨道:“是啊!”李安道:“那可苦了孩子哟!”不曾想到,李安一句,说得杨川生流涕抹泪。
石言尘看见形势变化,一边故意埋怨李安,不该多言,触动别人心事,一边盛情夹菜,安慰杨川生食用。
酒完菜了,石言尘安慰杨川生早些休息,明天继续游玩。
石言尘、李安到得宾馆,扬子哭得眼睛红肿。原来,扬子难耐急切,趁着石言尘他们吃饭,偷偷潜回家中,一看家中境况。家中陈设依然如故,特别自己房间,整洁如初,一丝未变曾经旧貌。就连喜爱玩偶,依然咧着笑嘴,躺在床上。扬子知道爸爸还在思念自己,天天盼望回来,不禁泪浸香腮,身心俱损。扬子拉开书桌抽屉,一只信封映入眼睑,扬子识得并非自己旧物,轻轻打开,是张信笺。扬子定睛看去,上面书道:
亲爱的姿儿:
爸爸不配做你的爸爸,现在爸爸不知道应该恨谁。应该来说,爸爸和你同样命苦,因为正值花季的你,过早地被人摧残,而遭受摧残的你,正是爸爸的女儿,而摧残女儿的正是爸爸。俗话说:天妒英才,天嫉红颜。上天总会刻意安排一份痛苦,让优秀的人,不致过于完美。爸爸始终不知到底哪根神经出错,鬼使神差,颠倒人伦,践踏自己的女儿。或许因你过于美貌,所以上天生嫉,故意使坏,不让幸福。同样,因为爸爸拥有过于美貌的女儿,所以上天有妒,故意使恶,同样不让爸爸幸福。应该来说,爸爸爱你非常,千杀不舍。可是,混事已发,万悔无济。这都是命啊!现在,爸爸只有一死,以身谢罪。来生我你还做父女,爸爸将会加倍赎罪。
想你,心爱的姿儿!
羞愧畜牲的爸爸
扬子读完,已是粉泪涟涟,心绪纷乱而恐慌。扬子真怕爸爸果真寻短见,使得即将团圆的家庭又行破裂。
扬子有首《俱损》,始感爸爸更苦:
文和泪,字沾血。原是两厢俱命蹇,噬儿情更苦。文也悔,字也悔。悔也无济。一失伤二代,心痛有谁知?
突然,隔壁房门响动,扬子以为爸爸这来,吓得神情一悚。扬子担心爸爸果真猛来,一时无法控制局面,即刻处理搬动痕迹,听辨门外声音,谨慎离开。
石言尘听了扬子私自回家,教训道:“怎可莽撞行事,一旦父女相见,情不自控,后果不堪设想。”李安一旁劝道:“也是妹妹思亲急切,情有可原。不过也好,咱们事前得知爸爸心态,有备无患。”石言尘道:“这就牵扯如何消除父女心理屏障的问题。首先是扬子妹妹的表现,直接影响爸爸的心理反应。”李安问道:“不知妹妹能否接受爸爸?”扬子神情淡漠,无奈道:“岂能接受啊!妹妹恨不得一死百了。可惜只能为了苦难的家庭,可怜的爸爸,牺牲自己的灵魂了。”石言尘道:“能从大局出发,正是妹妹聪慧之处。既然如是,一切将会迎刃而解。”
李安看看时间将晚,道:“大哥,你和妹妹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事做。”说着,李安也到隔壁房间休息了。
清早,杨川生准时来接。李安又给杨川生一千元钱,道:“杨师傅,这是你的辛苦费。”杨川生觉得不合常理,怕有意外,执意不受,道:“已经给了一千,岂能再要?”李安唬道:“如果杨师傅不要,那就退回五百来,车也不租了。”说着装作下车之势。石言尘也道:“杨师傅服务备至,我们也不在乎一点钱上,既然有缘遇到,也就拿上吧。”说着从李安手中接过钱,直接塞到杨川生衣兜里。杨川生很觉过意不去,道:“我这破车,收一千元都已过高。再收恐怕不妥,不知二位是否还有其他意思。”李安笑道:“有有有,就是让杨师傅多挣点钱的意思。”杨川生只好收下了,谁还与钱有冤?
今日去了蜀南竹海,二十四座岭峦,漫山楠竹,犹如波涛绿海。壮哉,竹波万里,峨眉姐妹耳!一天下来,好不疲惫,晚餐还是三人同吃。临了,杨川生歉意道:“二位这样好心,姓杨的无以为报,这儿离家不远,能否一坐,小酌几杯?”石言尘道:“恐有不便,怎敢打扰家人。”杨川生道:“家中只我,没谁可以打扰。”李安道:“既然杨师傅诚心,大哥小坐片刻倒无妨碍。”杨川生道:“这就对了。”说着已经起车,向家驶去。
这是三楼小套宅居,两室两厅,书香画意,古朴整洁。窗外树木枝展,拂过窗棂,掩映视野。
杨川生沏茶,并做小菜佐酒。杨川生酒量,哪是石言尘对手,三碰两敬,已是兴高采烈,与石言尘、李安开谈天下奇闻。李安边谈边听,随手翻起沙发上孟亭之相册。相册人物,李安是多么熟识啊!突然,李安指着相册,故意惊道:“大哥,你看,这个女孩多像姿儿妹妹!”姿儿妹妹!杨川生一听,这就聚神起来,观察李安、石言尘还有什么重要话语。石言尘看看扬子与孟亭之的合影,故意道:“有点像,不过姿儿妹妹更加美貌。”石言尘看见杨川生有点愣神,举杯提醒道:“杨师傅,咱们喝酒!”杨川生急忙回神:“啊,喝酒,喝酒……”然后与石言尘碰杯,小抿半口,继续愣神。石言尘再一次提醒杨川生,杨川生道:“石夫人,冒昧打问一下,你们那位姿儿妹妹学名可称杨姿?”李安道:“只称姿儿,不知还有学名。”杨川生道:“千万请求石夫人,能否让杨某与那姿儿妹妹相见一面?”李安道:“杨师傅这为何意?”杨川生道:“只因女儿出走,离家近乎八年时间,生死不明。”李安道:“那却为何?”杨川生道:“一言难尽啊!”李安道:“我那姿儿妹妹让禽兽父亲毁了,谁也不想去见。”杨川生已经明白了什么,扑通跪下,道:“杨某就是那个禽兽父亲,怪不得你们给我那多租费,全都姿儿安排,是不是?杨某这才明白了。要不是杨某决心死于姿儿当面,早都不在世上了。”李安道:“杨师傅这种要死要活的心态,越发不能见面了。”杨川生又自责又保证:“杨某一定端正心态,绝不偏激。”李安有意离题道:“杨师傅肯定弄错了,姿儿妹妹根本不是宜宾人,她可是地地道道的西安人。”杨川生再行确定道:“不知石夫人认识那位姿儿妹妹多久了?”李安当然精灵,绝不被杨川生所套,谎道:“最少也有十年了。”杨川生失望道:“或许果真不是,女儿出走没有这长时间。”李安道:“不知杨师傅为何蹂躏女儿?”杨川生猛饮满酒,将孟亭之出走,神情错乱,玷污扬子,以及近年生活状况,一一诉个底朝天。
李安、石言尘才知,自从扬子离家,杨川生辛勤跑车,省吃俭用,努力积蓄,也有六万余元。心想留给扬子,然后死于扬子当面,以为悔罪。另外,杨川生还有一个可怕想法,就是能在死前,亲手杀了妻子孟亭之,而且碎尸万断,才解心头之恨。
得到杨川生如此心态,石言尘开导道:“不管杨师傅将后能否找到女儿妻子,这个想法可是错上加错,你让女儿失去了纯洁,毁了女儿幸福。还想让女儿失去母亲,失去父亲,毁了整个家庭。杨师傅以为这样就能洗却自己罪过?那可是罪孽更加深重。应该来说,就杨师傅本人并非属于自己,而是属于家庭。杨师傅只有全力维系家庭,尽力弥补过失,追回逝去幸福,才是最好的忏悔之路。如果杨师傅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再酿祸端,那石某可就错认杨师傅了。”为了扬子,为了爱尘,石言尘只得耐心劝导,不敢丝毫疏忽。其实按照石言尘心理,真的恨不得一脚废了这杨川生。李安也道:“既然杨师傅知道悔罪,为何不存抚慰之心,却要一死推卸?那是再度伤人,极不负责的态度。即使杨师傅死了,罪过犹在,岂能随之消失?如果杨师傅心态畸形,但愿杨师傅永世不要找到女儿。”其实李安所持心理:不如畜牲的家伙,即便死了倒也干净。当今社会,哪里还找不上个女人,就是青春小姐也是成群成团,为何偏偏要在女儿身上下手?
杨川生愧色道:“谢谢二位开导,杨某一定端正心态,真心悔过!”
三人再碰一杯,以为分别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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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言尘、李安到得宾馆,扬子早已急不可待,赶忙询问详情。李安一一告诉杨川生心态并且与石言尘劝导经过。扬子道:“只要爸爸安然,妹妹也就放心了。”石言尘道:“下步就该商议会面之事了。”这可是个棘手问题,是电话事先预约,提前告知杨川生呢?还是设饭局邀请杨川生过来,给个意外惊喜呢?是一同送扬子过去呢?还是让扬子单独上门呢?各有见地,不一而同,无所适从。
正在各抒己见,突然有人敲门,扬子就近探看,刚一开门,正是商议将要会面的爸爸——杨川生,二人对视,惊愕无措。
这杨川生,将石言尘、李安二人送于住地,左思右想,不是常理,世上哪有这等蹊跷的事情?先是以租车名义给钱请饭,再是借故示明姿儿妹妹,然后直截了当点破遭遇。想着想着,杨川生决意再行恳请李安,给个机会,能与她那姿儿妹妹见上一面,方可心安。哪怕通个电话,听听声音,探个究竟,也算心甘。其实,杨川生确实悔罪,真心疼爱扬子,所以这般执著,找进门来,才与扬子照个对面。
杨川生愣了半晌,冲进门来,大喊一声:“姿儿,我的好姿儿!”扬子一声:“爸——爸——”已经扑进杨川生怀中,哭声旋天。杨川生也是大泪滚滚,与扬子号哭一起,好似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