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古代小说演变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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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公案侠义小说(4)

清代武侠小说有两种类型,一是写实型,一是幻想型,后者把武术与道家术士的修炼之术结合,增加了武侠小说的神奇性。

下面分别介绍一些比较著名的武侠小说。

一、《争春园》与《绿牡丹》

《争春园》又名《剑侠奇中奇》,四十八回,不署撰人,卷首有序,署“己卯暮春修楔,寄生氏题于塔影楼之西榭”。柳存仁根据英国博物院所藏《五美缘》书序的题署,断此己卯为嘉庆二十四年。书叙汉平帝时,洛阳郝鸾行侠好义。遇仙人赠以龙泉、攒鹿、诛虎三口宝剑,嘱其自留龙泉,另二剑可分赠英雄。郝鸾在开封西门外争春园遇宰相米中立之子米斌仪,仗势抢夺太常少卿凤竹之女栖霞。郝鸾在义士鲍刚协助下,救助栖霞及其未婚夫孙佩。后孙佩被诬人狱,栖霞卖入青楼。郝鸾与鲍刚、马俊结义,将宝剑分赠二人。郝鸾等英雄几经周折,救出孙佩、栖霞,二人结为夫妇。郝鸾结义兄弟柳绪人京,适公主抛绣球招亲,中柳绪。奸相米中立逼走柳绪,以他人冒名顶替。后阴谋败露,米中立伏法。郝鸾等三人皆寿至九十余,白日飞升。

另有《大汉三合明珠宝剑全传》,四十二回,不题撰人。孙楷第先生云:“似本《争春园》”气书中人物多与《争春园》有关,但情节却有不同,存同治十三年(1874)刊本。

《绿牡丹》,又名《宏碧缘》、《四望亭全传》、《龙潭鲍胳奇书》,六十四回,作者不详。存道光辛卯十一年刊本。

小说以唐代武则天时期为背景,以江湖侠女花碧莲与将门之子胳宏勋的婚姻为线索。叙述骆宏勋与定兴县富户任正千为结义兄弟。任正千娶妓女贺氏为妻。一日,江湖豪侠花振芳为择婿带女儿花碧莲以卖艺为名,闯荡江湖,来到定兴。花碧莲看上骆宏勋,花振芳向骆求亲,骆不允。花花公子王伦调戏花碧莲,为骆、任所劝。贺世赖为妹于牵线,贺氏与王伦勾搭成奸。王伦、贺氏逼走骆宏勋,诬任正千为盗。其后,“旱地响马”花振芳和“江河水寇”鲍自安等豪侠协助骆宏勋、任正千剪除武周佞臣及其党羽爪牙,严惩了王伦、贺氏、贺世赖,除掉四杰村地霸朱家“四虎”,几经周折,胳宏勋与花碧莲结为美满姻缘,众豪杰在狄仁杰、薛刚率领下,逼武则天退位,中宗登极,众豪杰俱得封赏。

《绿牡丹》在思想艺术上都比《争春园》高出一筹。《绿牡丹》可能是从才子佳人小说演化而来,因此仍保留了骆宏勋、花碧莲婚恋这个框架,书名也叫《宏碧缘》,但其主要方面则是比较纯粹的侠义小说。

小说里的骆宏勋和他的仆人余谦、任正千、花振劳和女儿花碧莲,鲍自安与女儿鲍金花、女婿淮天雕等,都是“解祸分忧,思难持危”的义侠或绿林好汉。作品反复强调他们斗争的正义性,不是强盗而是豪侠。“花、鲍二人皆当世之英雄,非江湖之真强盗也;所劫者,皆是奸佞;所敬者,咸系忠良。每恨无道之秋,不能吐志,常为之吁嗟长叹。”这些侠客具有浓厚的民间色彩,他们是为了反对奸佞、恶霸而斗争。他们不像《三侠五义》中的侠客那样,侠气少,官气多;也不像《施公案》、《彭公案》里的侠客沦为官家的鹰犬。小说歌颂豪杰侠士对黑暗社会的冲击与搏斗,贯穿着“为友尽义,为民解危”的主题思想。

作品富有民间文学的气息。在紧张惊险的故事中塑造人物,却能做到人物形象鲜明,甚至相似的人物也有不同的个性色彩。“旱地响马”花振芳仗义耿直,“江河水寇”鲍自安机智爽朗;余谦赤胆忠心,而粗中有细;任正千粗豪质朴,而近于鲁莽;同属侠女,花碧莲深挚而细致,鲍金花骄矜而急躁。小说不是简单地叙述故事,而能注意心理描写。三十五回花振芳设计劫走胳宏勋之母,假传死讯,逼胳宏勋回家。骆宏勋、余谦赶到灵前祭奠时,知道内情的襥天雕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进退两难;骆宏勋、余谦见他犹豫不定,心中大怒。胳宏勋过于哀伤而不觉察;余谦粗中有细,窥破个中秘密。在这一件事中,骆、余、灌三人心理活动描写细致曲折,趣味横生。

小说在结构上,采用复线交叉进行,情节曲折有致,事件此起彼伏,而转换自然,保持着说书体小说的特点。小说语言也保持民间文学的风格,质朴明快,粗矿动人。

《绿牡丹》对《儿女英雄传》、《三侠五义》等后代小说有明显的影响,是长篇侠义小说的先声,它的故事也被改编为戏曲作品和平话,活跃在舞台上,盛演不衰。

二、《永庆升平》

《永庆升平》分前后传。前传九十七回,为清萎振名、哈辅源演说,郭广瑞编。书前有郭广瑞写于光绪辛卯,即光绪十七年(1891)的自序,叙述了成书过程:“国初以来,有此实事传流。咸丰年间,有姜振名先生,乃评谈今古之人,尝演说此书,未能有人刊刻流传于世。余长听哈辅源先生演说,熟记在心,闲暇之时录成四卷,以为遣闷。兹余友宝文堂主人,见此书文理直爽,立志刊刻传世,非图渔利,实为同好之人遣闷。余亦乐从,遂增删补改,录实事百数回,使忠臣义士得以名垂千古……”现存光绪十八年0892)宝文堂刊本。

后传一百回,“因前部刊刻叙事未完”,所以贪梦道人续写,成书于光绪十九年。

《永庆升平》是以清朝初期经济繁荣、政局稳定为历史背景,以镇压天地会、八卦教起义为主要事件,宣扬康熙皇帝的圣明和清王朝的“太平盛世”。故事开始时,康熙微服出访,到兴顺镖店访查“邪教”的活动,马成龙等豪侠保驾有功,被康熙重用。因天地会、八卦教势力遍及全国十二省,康熙派神力王、穆将军挂帅,马成龙等为大将,率领兵马前往河北、四川、云南、福建等地进行镇压。在赵玄真、云霞道人、回教正等高僧圣道协助下,终于剿灭天地会、八卦教,活捉了八路督会总吴恩及众会总,将他们“勿分首从”,全行“就地正法”。全书结尾唱起这样的颂歌:“皇王有道家家乐,天地无私处处同。从此天下太平。五谷丰登,万民乐业,永庆升平。”

《永庆升平》前后传作者的反动立场是十分鲜明的。作品美化满清王朝的统治,把它称为“太平盛世”,把天地会、八卦教称为“匪徒”,把他们描写成抢掠妇女、巧取豪夺、破坏水利工程、致使黄河泛滥成灾的“妖逆”。小说中多次通过“清官”、“义侠”之口,宣称:“自前明崇祯甲申,流贼李自成作乱,天下刀兵四起,吴三桂请我国圣人入关以来,赶走李自成,灭了张献忠,天下赖以太平。今又有妖逆作乱,上干天怒,下招人怨,不久必被大兵所灭。我皇上自定鼎以来,省刑罚,薄税敛,思威并施,赏罚分明,以天下黎民为重。这些不知时务的妖逆任意胡为。”作品把地主豪绅、镖头贾商、退隐僧道、绿林好汉以及义军中的叛徒统统组织起来;把镇压天地会、八卦教的刽子手顾焕章、马成龙都披上“侠客义士”的外衣,尽力美化他们,使他们成为“正义”的化身,成为人民的榜样,以此来消除反叛,维护王朝,达到“皇朝永固”、“永庆升平”的目的。

《永庆升平》作者的主观创作意图是反动的,但作品在客观上也有一定的认识价值。首先让我们看到“太平盛世”并不太平。《永庆升平》前传第七回康熙微服查访,在广庆荣园听说“四霸天”无恶不作。康熙说:“难道地面巡城御史还不办他们吗?”茶园老板孙四说:“唉!你老人家偌大年纪,还不通世路吗?有官就有私,有水就有鱼。他等俱有几个朋友庇护。”这就透露了在天子脚下的京城,也是恶霸横行,结党营私,可见官府的黑暗腐败。

其次,作者对天地会、八卦教也是极为仇视的,用歌颂性笔调正面描写对天地会、八卦教的残酷镇压,但客观上,使我们看到统治者对人民的血腥镇压的残酷性。他们不但把首领吴恩就地正法,就是对一般会众也是格杀勿论。如《永庆升平》前传五十七回,马成龙在祁家庄杀了一百零三口,知县王文超对他说:“马大人,你杀这一百多人,不但无罪,而且还有功。”“我已派人验过,头上俱有顶记,都是天地会、八卦教中人。康熙老佛爷有旨意:无论军民人等,头上有顶记,杀死无罪。”

总之,《永庆升平》前后传,也与《荡寇志》一样是自觉的反动小说,可是,它在艺术上却远不如《荡寇志》。它在艺术上成功之处,主要是保持了说书体小说的优点,情节曲折动人,引人人胜;结构巧妙,在大事件中穿插小事件,连环式交叉发展,波澜起伏,增强了小说的趣味性;有一些人物形象比较生动,特别是马梦太、马成龙这“二马”个性比较突出。小说里还出现了鹰爪功、点穴法之类的武术技法,反映了武侠小说中武术描写的发展。《永庆升平》不仅有“短打”还有“长靠”,虽是武侠小说,但也出现千军万马对阵作战,在武侠小说中又融人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的写法,是武侠小说发展中的一个趋势。

《永庆升平》与京剧有密切关系,书中有些情节事件被改编为京剧。如京剧连台本戏《永庆升平》共有八本;改编为单本剧的有《五龙捧圣》、《二马下苏州》,《夜闹福建会馆》、《汝宁府》、《张广太》、《剪子谷》等十多种。

三、《圣朝鼎盛万年清》

《圣朝鼎盛万年清》,八集七十六回,不著撰人。前二集十三回,刊行于光绪十九年“始作者为广东人”。以后有人陆续续作,最后竟续至八集七十六回,其刊行时间或已在清末民初气此书有两条线索,一条是乾隆将朝政交给刘墉、陈宏谋,为了“查察奸佞、寻访贤良”,自己化名高天赐到江南微服私访;另一条线索是围绕胡惠乾、方世玉的故事,展开峨眉、武当和泉州少林寺的武林门派斗争。五十七回以后,两条线索合一,乾隆下令剿除胡惠乾等,峨眉山白眉道人、武当山八臂哪吒冯道德以及尼姑五枚大师等会聚泉州,击毙至善禅师和他的徒弟方世玉、胡惠乾等,攻破泉州少林寺。

乾隆下江南这条线索,一方面,将乾隆神化,把他说成是真命天子,土地神、太白金星等一路护驾,白蛇、黑虎精等倶来朝拜讨封。另一方面,把乾隆侠客化,他到处除暴安良,铲除奸佞,甚至不顾国法,未经官府审判随意就将恶霸、奸臣杀死;动不动就打上公堂,将知府、知县揪出毒打;更可笑的是他还坐上聚义厅,与绿林好汉一起抵抗官军。对乾隆的描写是继承了《飞龙传》等小说的传统,既把皇帝平民化、侠客化,又在他的头上设置神灵的光圈,将其神圣化。乾隆下江南这条线索,一方面反映了当时社会黑暗,如海边关提督叶绍红父子横行不法,鱼肉百姓;新科翰林区仁山仗势欺人,用假银两买张桂芳的鸡蛋,还将张桂芳诬陷下狱,将其妻卖人妓院,逼使张妻跳河自杀等等。正像乾隆所说:“朕今来此游玩,逢奸必削,遇寇则除,不知革了多少贪官污吏,可见食禄者多,忠心为国者少,然则,世态如此,亦无可如何。”这说明在所谓“盛世”的乾隆时代,也是贪官恶吏横行,诬害冤狱遍地。另一方面,反映了百姓对清官幻想的破灭,寄希望于侠客,现在连对侠客的希望也破灭了,竟幻想皇帝变成侠客,不但有武功盖世,可以打抱不平,而且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任意制裁奸佞恶霸,而不受任何限制与干涉。乾隆下江南,一路上遇见高进忠、周日青等所谓“忠良”,赏以高官,遇到豪侠,以至绿林好汉,也荐到京城,委以武职,这也是平民百姓对功名的羡慕,对荣升封赏的幻想。

武林门派这一线索写出至善禅师、胡惠乾、方世玉等人的复杂性格。胡惠乾父亲开小杂货店,被机房的人欺侮而死。胡惠乾决心为父报仇,是值得同情的。但是,当他拜泉州少林寺至善禅师为师,学成一身武艺之后,却倚仗武功,欺侮机房的机工,达到蛮不讲理的地步,竟成了地方一霸,最终走向反面。这是告诫武林人士切不可借武功欺压百姓。方世玉秉性刚强,富有正义感,少年时代就惩治恶棍雷老虎,后来又救助被打得遍体鳞伤的胡惠乾,作者也热情肯定和赞扬他,但后来因为陷人门派之争而不能自拔,终于被过去十分喜爱并帮助过他的五枚大师所杀。至善禅师也是好人,爱护徒弟,解人危难,做过不少好事,但对徒弟过分溺爱,到了不分青红皂白、一味袒护包庇的地步,最终也落得悲惨下场。人物性格没有简单化、绝对化,描写比较成功。

书中所写的武林门派之争,武当、峨眉、少林三大派之间的争斗,内功外功、梅花桩、八卦掌、点穴法,出少林寺要打一百多个木人等等,都为后代武侠小说所承袭。

这部小说是出自多人之手,断断续续写成,因此,前后不连贯,内容拉杂,结构松散,有的人物有头无尾,有的故事有始无终,文字也比较粗糙。

四、《七剑十三侠》

《七剑十三侠》又名《七子十三生》,三集一百八十回,三集陆续写完,先后刊出,石印本题“姑苏桃花馆主人唐芸洲编次”。《仙侠五花剑》首有光绪二十六年惜花吟主人自序,说明它是继《七剑十三侠》初集而作,可见《七剑十三侠》初集刊行时间不会晚于光绪二十六年。

如果说《三侠五义》及《小五义》、《续小五义》主要内容是写侠客们在包拯、颜查散率领下平定襄阳王叛乱,那么《七剑十三侠》的内容也差不多,它是以明正德年间为背景,写徐鸣皋等豪侠在七子十三生的协助下,由王守仁率领平定江西宁王叛乱。两书思想倾向大体相同,都是以侠客为朝廷平叛灭奸为题材。但是,《七剑十三侠》在豪侠故事中融人神妖斗法,胡编乱造,严重脱离现实,其成就远逊于《三侠五义》。

《七剑十三侠》第一集六十回,主要写宁王“收罗草泽英雄,除却忠良之辈”,为谋反作准备。徐鸣皋等十二位英雄豪杰苏州打擂台,三上金山寺,除奸锄恶,铲除宁王党羽。第二集六十回,徐鸣皋等人在杨一清率领下征讨安化王,平息赣闽一带谢志山等人造反。第三集六十回,集中写徐鸣皋等人在王守仁率领下,与七子十三生一起征讨宁王,宁王请来白莲教主徐鸿儒以及余半仙、非幻道人等“妖人”与王师对抗。双方斗法,王师大胜,宁王被凌迟处死,从此“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这部小说除了以前英雄传奇和侠义小说中常有的两军对阵、飞檐走壁、刀法剑术、暗器机关之外,又增加了剑仙口吐飞剑的情节,侠客型转化为剑仙型,属于幻想型武侠小说,这是这部小说的特点。但神妖斗法,只重法宝飞剑之类的荒唐怪诞描写,而人物形象苍白无力,七子十三生二十个人物面目一样,徐鸣皋等十二位英雄性格雷同,艺术上实在无甚可取。

从《施公案》、《彭公案》、《三侠五义》到《圣朝鼎盛万年清》、《七剑十三侠》,武侠小说的各种类型齐备。《施公案》主要是飞镖暗器;《三侠五义》主要是刀法剑术和布设机关;《圣朝鼎盛万年清》主要是门派拳术;《七剑十三侠》则在武艺中加上了“修仙之一道”,侠客成了能口吐飞剑的剑仙。此后的武侠小说,包括近来盛行的台港武侠小说,除了吸收西方小说的写法,使人物内心描写丰富,作品结构精巧外,如果单从武侠们的手段来看,可以说没有什么新鲜的东西,在我们前面介绍的几部作品中都已具备了,他们只是模仿、抄袭,有的则加以巧妙地运用罢了。

除前面所介绍的公案侠义和武侠小说之外,还有《李公案》〖李秉衡)、《刘公案》(刘墉)、《于公案》(于成龙)、《英雄大八义》、《英雄小八义》、《七剑十八侠》、《仙侠五花剑》等等,千篇一律,大体不出以上所介绍诸书之范围,故不赘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