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篱柴扉,满园雪梅,从林间望去,园内除了有间石屋,还有一口破旧的井。
纵身而下,和外观看起来很相称,这是口枯井。
井壁上有不少凸起的大小圆状石块,百里霜的视线落在一颗显得稍稍光滑平整的石头上,轻轻转动了一下,井底还是一样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进入石屋,这里的陈设十分普通,打开放在角落的大木柜,拉开柜底的木板,出现的是一条通道。
如此麻烦的开启方式,百里霜能做得这般轻松,想必她对密道后面的地方也相当熟悉。
这是由万年寒冰所修筑的密室。
鬼影门原本就是建在古楼兰废弃的皇城遗址上,所以大的来让李月嫦根本就顾忌不到每一个角落。
凝神作画的千里冰手握羊毫,饱蘸浓墨后,下笔如飞,瞬间让园中那一株株绽放的雪梅浮于纸上。在那栩栩如生的梅林中,她又加上了简单的几笔,就好似一对男女站在园中赏梅。
看着完成的画作,她微微扬起嘴角,一双顾盼生姿的幽瞳隐约闪动笑意。
“师姐,你已经做了太多危险的事。”百里霜将飘着桂花幽香的小瓷瓶放到桌上。“停止吧!如果被师父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
“你觉得我们有活过吗?”瞥了一眼桌上的瓶子,眼中全是厌恶之色。
桂清露,她们维系生命的露水。
练功、体罚都让她们受尽毒蛇噬咬,毒素积累的越多功力也会越高,相对毒性发作时对身体的摧残就会越重,那好似火焚般的痛苦足以要她们的命,也是因此李月嫦才会放心的把武功和毒功传授给她们,为了能得到桂清露续命,是绝对没人会产生叛逃的念头。
“我已经不需要服用这个东西很久了。”私逃的心早已萌芽,千里冰欲将瓷瓶摔碎的动作却被阻止。
改变!
百里霜早已察觉到师姐的叛离之心。
五年前千里冰从天山回来后,就暗自翻查古楼兰皇城曾经的建筑图纸,在一次赏赐中向李月嫦要了这块地建雪梅园。而这之下就是古楼兰皇城原本的冰室所在。雪梅园建成后,所有工匠都被杀掉灭口,在世上知道有这间冰室存在的,除了师姐自己,第二个人应该就是她。
“你没办法保证能在每次毒发时都置身于寒冰的地方。”百里霜知道师姐对她从来就没有隐藏过任何秘密,即便是叛离这么危险的念头,也毫不吝啬、毫不担心的和她一起分享,只是她没有叛离的勇气。“你一直都很会为自己打算,那就不要让自己发生任何万一。”
看着师妹的一脸真诚,千里冰点了点头,将瓶子收在了腰间的锦囊中,又把刚刚才完成的画作撕毁,然后引火烧成灰烬。
曾经她也和百里霜一样,只是行尸走肉般的活着,没有任何目标单凭人类最原始的意识留在人间。那一次天山任务,她不但失败还在途中毒发,幸而被山脚的老樵夫所救,让她的人生从此转折。
……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练这种毒功……是你自己的强烈求生意识救了你自己,这本《冰凝诀》送给你,上面的内功能抵挡赤毒发作……还有希望你能尽快离开,我不希望我的养父母因为你而遇到任何麻烦。”
……
这些话是老樵夫的养女对她讲的,千里冰清楚那个叫“雅儿”女孩绝不平凡。沉稳内敛,不同于普通人的呼吸吐纳,年纪轻轻却熟识医术。而且老樵夫自己也说,雅儿平时都是随师父在外学艺,只有每年冬季才会回来,这次是因为眼伤才会留的特别久。
冰冷无情的声音,决绝且不留余地的话语,但那个时候千里冰好似在那厚厚纱布下看到一双能温暖人心的双眸,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脏是暖暖跳动的,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她私下的装扮就永远是一身白裳。
“霜儿,你最近倒是常常来找我,不怕被我拖累吗?”没有转过身,千里冰只是微微侧头,向已经准备离去的师妹问道。
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百里霜在想,她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了,显然因为卓武丞的出现,师姐的步调已经开始混乱,再这么下去不要说叛逃无望,甚至有可能连累很多姐妹受罚。
寒冰室……难道上天注定,她要存活下来,就只能呆在这冰封一切感情的世界里吗?
对着铜镜中的影子,千里冰为自己抹上了淡淡的水粉。
武林盛传,听雨人的左右随侍不但貌若天仙、更赛雪月,而且身段窈窕、宛若飞燕,不施粉黛体自生香。更有人将冰霜侍、护莲人与天圣宫主合称为“武林九玄女”。别的人她不清楚,但是“冰霜侍”能示人的就只有这张脸蛋而已,因为那是一种魅惑的杀人工具,所以李月嫦才将它保留了下来。
也许是地势和环境的原因,雪梅园的白梅四季盛开。
净白似雪的花瓣,在萧瑟的晚风中飘落,别有一番凄然之美。
手执酒杯,悄然坐到窗前,望着满园花舞,素手拈起飞进窗内落在酒壶旁的残花,调零香瓣显示了它生命的尽头,晶凝素白是它最后的一抹美丽。它们的命运也许是随着烂泥腐蚀成其中的一部分,又或者是成为虫蚁的肚中飧,但是在凋落的瞬间,它是最美的……
那她呢?
在生命尽头的一刻,是否也能美丽如此?
除了雪梅园,千里冰也开始爱上了那片血曼陀罗的花海,那些艳红的花就好像****一般,它会吸引你、刺激你、诱惑你,能让你快乐,却也痛苦。花开时不止一朵,无数心愿无数花,所有的梦都寄托在花开瞬间,在它凋逝时终于能画上凄然绝美的句点。
可她的心愿是不是能像花凋般,凄美却又圆满呢?
霎时,千里冰唇边的浅笑敛起,有人躲在她的雪梅园外,躲在暗处看着她,方才那失神与茫然已经落入敌人眼帘,但对方却没有任何行动。
不明白!
那一抹艳红的身影为什么没有直接闯进来,为什么没有与她动手,甚至还劝阻了其他人;为什么看到了对手的弱点却不攻击,只是静静地转身离去。
“师姐,为什么不抓住千里冰?”他们现在四个人要擒住千里冰是易如反掌,但曲千秋觉得凤血鸣的异常举动定有因由。“她应该知道其他人被关在什么地方。”
离开那废弃的院子,凤血鸣一行人是暗中跟着百里霜找到这的。一身莹白霓裳的千里冰,让她无法出手,有一瞬间她甚至觉得彼此间的敌对气息全数消散,她在千里冰的身上看到另一个影子。
“你还记得那年雪莲花开的日子吗?”凤血鸣悠长一叹后,才淡淡地开口问道。
回望梅林之内,曲千秋猜想,也许是凤血鸣读懂了真正的千里冰,已经不再视为敌对;又或许是那莹白装束、淡然哀怨的模样让她不忍出手。
飞雪飘零下的凄然,是她们永远都不想见到的画面。
宋离虽然不明其中原委,却也没有多问,因为凤血鸣眼中闪过哀伤之色,让他不忍心去触碰她的痛。最难得的是,朱七七也没有多事,乖巧的跟着他们离开。
忽然,疾驰而来的箭划破夜空,宋离身手矫健地一转身,稳稳将箭抓在了手中,上面绑着一张发黄的纸。
“地图?”朱七七抢下箭支上的那张纸,打开一看才知是鬼影门的地图。“真的假的,会不会有诈?”
这张纸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岁了,所以帮他们的人是出于真心,而非别有所图。
宋离暗叹道:“如果这没有这张图,想安然无事的走出鬼影门,根本不可能。”
再次回望身后的梅林,凤血鸣在心中对那片雪梅园的主人说了声“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