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再遇
平尧镇三年一度的舞娘大赛终于到来了。
传说平尧以前有一个告老还乡的高官,十分喜爱舞蹈。回乡后,在镇子上公开招募一些会跳舞的女子进府表演。当时的县令为讨他欢心,费尽心思举办了一个舞娘大赛,挑选出几名最优秀的女子给那高官表演。那高官一个高兴,大加赞许。后来,刚好有钦差微服出巡到此地,知晓此事,回京后就奏明皇上,也得到皇帝的称许。那个县令自此便扶摇直上,而这个舞娘大赛就一直保留下来。
开始几年比赛还办得可以,但是后来朝局动荡,征战连连,平尧不似先前的富饶。舞娘大赛由原来的一年一度,变成现在的三年一度。举办方也由原来的官府转变为在花家戏班、莲香楼还有月满楼三家轮着举行。今年正是轮到了花家戏班。
按照规定,举办方要提供一个院落,而且负责比赛所有开支。当然,要想亲自观看比赛,是得买号牌的。每个号牌对应院子里的一张桌子,越靠台前,号牌价钱就越贵。而且这些号牌会用作投票,得到号牌多的参赛者便可获得舞娘称号。收得的银子分成比赛的开销、举办方的盈利和舞娘的奖金三部分。
这天,整个平尧镇就像炸开的锅。天才刚亮,别说花家戏班的院子,就连院前的那条大街都人山人海了。
有钱的早就买好座位,到时拿着号牌就可以进去。买不起座位的,就只能尽早到门外,能占到什么位置就全凭你个人本事了。而且只能听听声音,过过干瘾。
大门是行不通了,花家戏班只能派出人来守住后门,让那些参赛者和评选们出入。
按照规定的时间,我来到花家戏班后门,给守门的人看了之前报名时得到的凭证,就放我进去了。
在后院都可以清楚地听到前面院子的喧闹声,吵吵嚷嚷的,我只觉得一阵心烦。自小就不喜热闹,听到别人大声吵嚷或闻到各种人夹杂在一起的味道就会觉得心烦恶心。
后院有几间厢房,门前都有下人守着,怕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人吧?
看到花庭那边有两个女子坐着,看来也是参加比赛的姑娘。我就走到那边,找了个地方坐着。
“姑娘们,都到齐了吧?”
一刻钟后,年过半百的花班主走进后院,大声说道:“都准备好了吗?快开始了。”
“来,姑娘们,都到这边来。”只见先前教我们跳开场舞的月满楼的贾妈妈带着两个捧着粉红羽扇的丫头走来,话语中透着一股听了就想起鸡皮疙瘩的腻味。
我只好跟着身边的两个女子走到贾妈妈身边,看着那些待会要拿着跳开场舞蹈的粉红羽扇,眉头就皱了起来。
十天前报了名,当然,交了所谓的报名费,然后就与另九个女子集中到月满楼的后院学了一段舞。要我拿那样娇艳色彩的扇子跳舞,还真是克服了很久才能跳得自然了一些。
这时,那几间厢房里陆续走出几个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远远地就闻到浓重的脂粉味。
“看,有钱就不一样,还有专门的厢房呢。”我身边的一个女子看着那几个女子低声对旁边的女子说道,声音里透着不屑,但还能听到几丝羡慕。
她的同伴扯扯她的衣襟,示意她转回视线,哂了她一句:“有本事就投到富贵人家去。”
我只觉得心里烦躁,在这些人中间真的很难受。但还是强忍着,按顺序去领那些扇子。
“哎哟,姑娘你这样怎么能行呢?”
只见贾妈妈装模作样的娇声道,两眼发光地看着手中一锭金子。
在她身边站着一个身穿大红衣裳的女子,容貌清雅,双眼透澈,带着几分天真。只见她不屑地笑笑,再拿出一定金子放到贾妈妈手中,语气中透着几分与她本人不相衬的老成,说:“这样,可以了吧?”
“哎哟,我的姑奶奶,您可真是善解人意。”
贾妈妈脸上堆满讨好的笑容,快速地收好金子,柔声道:“姑娘一番心意,本来是应该成全的,可您知道,这开场舞是要的,姑娘又没学,这节骨眼上……”
她故意停下话来,给那女子递了一个眼色。
那红衣女子似乎有点不耐烦了,轻皱了一下眉,再掏出一锭银子,举在贾妈妈面前,说:“妈妈有的是办法吧?”
“当然当然。”贾妈妈乐得眉开眼笑,收好银子,对我身边的一个女子招了招手,又叫过花班主去低声说着什么。
拿到了羽扇,我退到一边去,才懒得理他们在做什么交易,自顾自地想着事情。
终于,花班主在外面宣布了开始,我就和其他九个女子分成两队,走上前院中间的台子,然后,音乐声起,我们就跳着事前排练好的舞蹈。
跳完回到后院,就看到那个红衣女子由人领着走向前院。而刚才站在我身边被叫过去的那个女子带着一点欣喜走向后门去。
稍微想想,也就明白了发生什么事,还真的是没有钱办不到的事吧?这样不惜重金插进来,那个女子到底是为了什么?恐怕她出的银子都能比那奖金多一倍以上了。
我还是静静地在一边等待到我出场。那几个富家千金这时在厢房门前的走廊里低声讨论着什么,似乎对于那个红衣女子的到来多了几分忧虑。我的心一紧,也有点担心这次能否成功夺冠。
“快,最后一个,孟妍姑娘。”
贾妈妈从前院急急地奔回来,看到我就连忙拉着我的手快步到台子后面等待。
前一个女子表演完毕退回来,然后听到花班主报了我的名字,院子里响起一阵吵杂声。
我立在后台的阶梯旁,整理着手中拿着两段橙黄色缎带。岂知突然一个人朝我直直地冲过来,把我撞倒在地上。
“嘭!”
只听到一声闷响,我只觉得头上一阵疼痛,眼冒金星。
“呀,你没事吧?”
一个佯装歉意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其中透着得意之色。
“啪!”
我还没反应过来,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我甩甩头,张开眼睛,看到立在我身边的是刚才退回来的女子,左颊上红了一片,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身边的红衣女子。
那个红衣女子看也没看她一眼,过来扶起我。
我在她的搀扶下站起来,忽然叮叮咚咚的音乐声响起,台子旁的乐师已经开始弹奏了。
我低声道了谢,整理好衣衫,强忍着晕眩缓步踏上阶梯,走到台上。
整个院子顿时鸦雀无声,甚至连外面大街上的人都安静下来,大家都屏息等着看我的表演。
我先是向观众深深地低头行礼,然后抬起头来,直视前方的一个点,像刚才那样一眼也没有看台下。但是心中忐忑不安,总觉得台下有一道视线直直地盯着我,带着某种我分不清的澎湃情感一直黏在我的身上。
“铮”的一声响,古筝,琵琶,鼓,各种乐器弹奏出欢快的乐曲。
我一甩手,两端缎带活了般轻跃出去,然后就随着乐声开始舞蹈起来。时而轻云般慢移,时而旋风般疾转,时而轻跃几步,时而凌空翻转。手中的缎带随着我一起舞动,博得了大家一阵又一阵的热烈掌声。
在舞蹈的狂欢中,我忘怀了观众,也忘怀了自己,只顾使出浑身解数,用我灵活的四肢,变幻多姿的旋舞,倾诉着我内心的情感。
整个院子里除了音乐声之外,余下的就只有一阵更甚一阵的掌声。
最后,我双手拿着缎带不停地转着圈,让缎带围绕着我轻舞飞扬。然后一个劈叉坐下去,昂起头,展现自认为灿烂的笑靥,完美结束。
音乐声止,我起身微微颔首,退了下去。
只听得一阵沉寂后,掌声再度响起,犹如松涛怒吼,犹如怒海翻浪,久久不绝。
回到后台,其他的九个女子已经按次序站成一排。那红衣女子傲慢地微扬起头,站在队首。而刚才撞到我的女子低着头,肩膀在颤抖着,似乎还有几声抽泣。
我没有理会,径自走到队伍的后面站定。
然后悠扬的音乐声起,花班主带着我们再度上台。
站在台上,那道视线还在盯着我,我这才忍不住抬头看去。
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闷响,我的心狠狠地一蹬,似乎缓了缓才能跳动,而且越跳越快。看到台下那个白色身影,我真的完全呆愣了,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名字:米勋。
院子里的桌子呈三角形排列着,每张桌子旁配三张椅子。而在离舞台最近的那张桌子旁,坐着一个白衣公子。清俊帅气的脸,白衣胜雪,漆黑深幽的眼睛带着惊喜、激动、思念、疼惜火辣辣地看着我。
“嫣儿。”
他那温柔的声音似乎穿越时间的重重屏障清晰地在我的耳边响起,我只觉得心跳加快,呼吸粗重,脑子一片空白,眼前渐渐地模糊一片,只是在心中不停重复地叫唤着:“勋哥哥。”
“请问还有谁没有投票?”
花班主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我回过神来,不知什么时候手中塞着四个号牌。不经意间转过头,却对上那红衣女子带些恼怒的目光。
“在下还没上台。”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我没有回过头去,就知道肯定是他。
那红衣女子听到声音后眼中快速地换上欣喜,对我一仰头,挑衅似地对我笑笑,似乎那个号牌已是她囊中之物。
要是她赢了,那我花尽心思想要赢得的奖金岂不是要拱手送人?那我的计划就要延期了。
脑中转过几个念头,低头看着手中与那红衣女子一样多的号牌,我暗自咬咬牙,抬头看向举着号牌的米勋。
“哦,这位公子要投给哪位姑娘呢?”
花班主赶紧问道,偷偷地抹了一把汗。
米勋看看那红衣女子,又看向我,随即脸色变了变,似乎对我笑了笑。
不管他有没有认出我,我知道他已经看明白我眼中的哀求。
果然,他微笑着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投给,孟妍姑娘。”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隐隐觉得自己有几分卑鄙。
忽然红影一闪,那个红衣姑娘已经站在米勋的面前,恼怒地问:“为什么不是投给我?”
众人一片哗然,都在等着看好戏。
“好了,舞娘已经选出来。恭喜孟妍姑娘!”
花班主赶紧稳住场面,朗声道。然后把一个锦盒交到我的手上,对我赞许地一笑。
我轻声道谢,连忙闪身走进后院,急急地冲出后门。
“孟妍姑娘!”
花班主在我身后着急地呼喊着,我提着一口气,施展轻功往家里奔去。躲避着赢得舞娘称号后的琐事,也躲避着那个我想见又不能见的人。
蔚蓝的天空,洁白的云朵,油绿的草地,密密麻麻的桃树上是细细的青绿叶子。
我置身其中,左右顾盼,不知身在何方。然而心里并无着急紧张,只觉得这里似乎早已熟悉,让我无端心安并且惬意。
俄而,一阵和风抚过,仿若一双神奇的手般,枝叶间悄然绽开无数花朵。
我仰起头,欣喜地看着这神奇的一幕。
忽然,无数粉白花瓣自枝头间轻跃而下,与风共舞。
我嫣然一笑,旋踵轻舞起来。张开双手轻轻旋转,巧笑嫣然。有些粉白花瓣落到我的衣衫上,后又不舍地翩然落地。
然而,我一个转身,猝然看到身后的人,所有的动作都倏地停止。只余下身前身后的花瓣独自飞舞。
……
我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床顶的白色帐幔。又做梦了!
微微蹙眉,我仔细的回想。然而,一如往昔,梦中所见的蓝天白云,草地桃林,分外清晰,宛若眼前所见,而梦中身后的那个人却模模糊糊,仿似隔了一层纱,看不真切。
那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梦中自己会那么惊讶但醒后一直都记不起来?
摇摇头,我将这个问题置之脑后,起身倒了杯茶。
正欲张口,忽听到花园中有脚步声,我迅速地穿衣开门,手已经伸到腰间,准备抽出缠在腰封上的皮鞭。
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出花园中的景物,一个红色身影一闪,已到了跟前。却是白天一同参加舞娘比赛的那个红衣女子。
我看了看悠姨的房间,毫无动静,应该是没听到我求援,知道我可以应付,就没有起来。
她看到我也很惊讶。只见她眼睛骨碌碌转了几下,便展开笑颜,微微欠身行礼,道:“深夜打扰,实在抱歉。小女子师琦,被仇家追杀,逃至贵府。还望孟妍姑娘看在白天一面之缘上,让我借宿一宵。”
我把她上下打量一番,想起她出手帮我教训那个故意撞到我的女子,心里就有几分感激。还有看到她对米勋的态度,看去两人应该十分熟悉,即使不明心头为何有点酸涩,但对她也有了些许亲切,当下便说:“既然如此,没有见死不救之理。只是寒舍客房久未打扫,难免尘土满布。只怕委屈姑娘了。”
师琦连忙道:“难得孟妍姑娘如此善良大方,区区灰尘,我又怎有嫌弃之理?”
“那,姑娘这边请。”我说着带头引路。
师琦再行一礼,嘴角噙笑,眼中尽是狡黠之色,道:“有劳。”
我心下疑惑,不由得暗自提高警惕。
朝阳东升,霞光万丈。
晨雾已经散去,沐浴在晨光之中的竹舍俨然一新,加上背后的青山作衬,更显诗意。
用过早饭,我、悠姨与师琦一同坐在花园的竹桌子边品茗。
这时,远处走来一男一女,正向竹舍这边走来。
待到他们走近,这才看清,男子约摸二十七八的年纪,相貌端正,手持一箫,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一派温文尔雅。
他身后的姑娘看上去不过二十来许,但一脸寒霜,一身劲装打扮,手中拿着一把红色长剑,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抱歉,打扰几位品茗。在下邹觅。”只见他先是一怔,就抱拳行礼,又指指身后的女子道:“这是在下丫环萧萌。敢问一声,到平尧镇该如何走。”
我正欲开口,师琦已抢先道:“照着小路直走,半个时辰即可到达。”
我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心中一紧,视线落在邹觅腰间的玉佩上。
“持有我们上官家祖传玉佩的人就是我们的大恩人!”
娘的话语在我的耳边回响,我不由的打量着邹觅,仔细回想,她应该是叫邹丽吧?
我与悠姨对看一眼,她也看到那个玉佩,就开口道:“二位看上去风尘仆仆,怕是连夜赶路,此时定必劳累不堪。不如坐下喝杯茶歇息一下?”
邹觅回身看了一眼箫萌,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
我起身让座,进屋拿了些包点出来,再沏了壶茶,替他们倒上两杯。
“粗茶淡饭,公子将就享用。”我客套道,说完,立到悠姨身后。
道过谢,邹觅二人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师琦坐着无趣,便跟悠姨闲聊起来。
“夫人的脚可有医治?我认识几位名医,不妨找他们一试。”
悠姨看了一眼早已麻痹僵硬的双脚,微笑道:“多谢姑娘善心。我这腿早就废了,无药可治。”
“夫人的腿可是外伤所致?”师琦好奇地问。
悠姨摇摇头,道:“早些年身患顽疾,几乎丧命,幸得神医天一救治。命是保住了,腿就废了。”
“原来夫人如此了得,能让天一神医诊治,看来倒是我班门弄斧了。”师琦打趣道。
“哪里。只是机缘巧合罢。”悠姨摆摆手,轻描淡写道。
看到邹觅他们已用餐完毕,正喝着茶,悠姨便状似随意地问:“邹公子,请恕唐突,民妇祖上世代做些玉石生意,看到公子腰间美玉,顿生兴致,不知能否借来一看?”
“当然可以!”邹觅干脆地应了一声,把腰间的玉佩解下来,递给悠姨。
悠姨接过来,我不由得俯身,与她一同细看。
那是一个白玉佩,通体剔透,比铜钱稍大,以一朵莲花为形,中间刻有篆书的“上官”二字。
悠姨把玉佩举起来,只见玉佩中央有一个不小的黑斑。
悠姨与我交换一下眼色,不着痕迹地点点头,把玉佩还给邹觅。
“这个玉佩晶莹剔透,造工细致,价值不菲啊。只可惜……”说到这,悠姨故意停顿下来,略带犹豫地看看邹觅。
“夫人但说无妨。”察觉到她探询的视线,邹觅连忙恭敬地说道。
“可惜,”悠姨接着道:“玉佩中央有一块黑斑,这可能有损玉佩的价值。”
邹觅似乎这才知道玉佩中央有黑斑,举起察看。
我悄悄地扯了一下悠姨的衣襟,示意她再打探清楚。
多年来培养的默契让悠姨不用看我便知道这个动作代表什么意思。
只见悠姨再度开口道:“公子姓邹,玉佩上却刻有上官二字,请恕唐突,不知这玉佩是否别有一番来历?”
邹觅把玉佩收起,解释道:“这个玉佩乃是家母遗物,说是故友赠送,山穷水尽之时可解困。”
悠姨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你可要牢记令堂遗言。”
邹觅苦笑道:“说来惭愧,在下长年在外,家中突遭横祸,父母惨遭不测,连最后一面都来不及相见。此玉佩乃是家贤生前托亲友转交。”
悠姨与我闻言皆是震惊,心中不由得升起愧疚之意。
邹觅似乎把我们的反应尽收眼底,却又若无其事地呷了一口茶。
悠姨还想说什么,但远方忽然传来吵闹声,一队人马正向这边奔驰而来。
看到为首白衣公子,师琦大惊失色。而我和悠姨对看一眼,昨天我回来就跟她说了发生的事。看到我眼中的不安,她眼中有着安抚。
看到我们如此反应,邹觅转头看去,显然对来人的到来也是始料未及,眸中有了波动。
只见一身白衣的米勋率着三五个随从,骑马向竹舍这边奔驰而来。
远远就看到那一袭白衣,我心内五味乏陈。
中间隔着的距离越拉越近,可经过昨日初次见面,如今我心里只剩深深的无奈与伤痛,我和他之间,经过这些年,早已沟壑遍布,此时就像站在两座山峰上遥相对望,中间隔着的是时间的千沟万壑,早已不是言语能填平。
这样也好,我在心里想道,至少能断了我心中的念想。
他们在竹舍三丈前的地方停下,米勋让随从留在原地等候,自己下马走过来。
“表哥!”师琦脆声道,热情地迎上去,然后亲热地勾住他的手臂,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米勋无奈地白了她一眼,对悠姨和我拱手行礼,道:“在下米勋,舍妹给二位添麻烦了。”
“米公子太客气了。”悠姨微微一笑,道。
我则低头沉默,对于他的客气既痛又喜。痛心的是曾经亲密无间的幼时玩伴如今却变得冷淡客气,喜的是这表明他并没有认出我。可转念一下,我不由得疑惑了,要是他并不知道我是上官梦嫣,昨日他看我的眼中为何又有着那样浓烈的情感?
邹觅早就起身,此时与萧萌一同抱拳,恭敬地喊了一声:“米公子。”
我顿时抬头,诧异地看着三人。我心中不由得苦笑一下,原来这世界如此小,似乎这辈子与米勋之间的联系是怎么也割不断了。如此一想,我心底竟然隐隐有着欣喜。
却是悠姨面不改色,问道:“二位原来是相识?”
米勋简单地点点头,不愿多说,略带歉意道:“家中有急事,在下就不便多留。日后定必带舍妹登门酬谢。”
悠姨点点头,眸中有道光芒一闪而过,我看得明白,知道她已经有了某个决定,心下对她的佩服增了几分。想来我真是惭愧不已,缺少了历练,怎么看我都是稚嫩的丫头,还是得多学习一下才好。
只听悠姨淡淡地说:“米公子严重了,既有急事,请便。”
然后,她转向邹觅问道:“不知邹公子是到平尧镇办事还是探亲?”
邹觅看了一下米勋才道:“在下只是前去办点事,随后便回京。”
“哦。”悠姨面露喜色,看看我,笑道:“正巧妍儿过两天也要到京城去,不知邹公子方不方便与妍儿一道上路?既可做伴也可互相照应一下。”
我顿时明白悠姨这话的含义,刚想开口,师琦就冲过来拉着我的手问道:“孟妍姑娘也要到京城去?”
我只得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挣开她的手。
“那你一定要来米王府找我哦。”师琦向米勋打了个眼色,开心地说道。
“是啊。”米勋接口道:“也让我们一尽地主之宜。”
站在悠姨身边的我明显地感觉到悠姨有着算计成功的欣喜,她笑着说:“妍儿甚少独自出远门,此番若能得到几位相助,我就能放下心来了。”
“既然如此,”米勋的眉皱了一下,正压抑着什么。我知道这是他的习惯,每次有什么不好的情绪都会强自压制,只有皱起的眉峰能看出来他的克制。他看着邹觅,平淡地说:“那就有劳你办完事情后再与孟姑娘一同上京,路上多加照料。”
“是。”邹觅点头领命,态度谦恭。
米勋转向我,平淡的声音中透着几近于无的期待,说:“家中有急事,在下就不多作逗留了。那么,孟姑娘,我……和小琦在京城等你,你们的到来。”
我颔首,始终不知该对他说什么和用什么语气说,只能一直沉默。
“那各位,先告辞了。”米勋皱紧眉头再也没松开,抱拳道,遂又看向师琦,说:“小琦,走了。”
“你一定要来找我们哦。”师琦对我笑道,后向悠姨行了一礼,追上先转身离开的米勋。
我看着他们离去,师琦勾住米勋的手开心地说着什么,米勋瞪了她一眼,从随从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师琦嘟哝着,一脸不满,上了一个随从牵来的马。
米勋看看还在和许悠说话的邹觅,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调转马头领先离去。
我怔忡着,眼睛有水雾漫覆而上。他看我的最后一眼竟带着满满的心痛与失望,看得我的心一痛,仿佛被钝刀划开一道口子。看着那越来越远的白色身影,我咬紧牙,不让自己的软弱表现出来。
这是我的选择,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有一丝退缩!
“叩、叩、叩。”
我在镇上置办了一些日用品,跟一个穷人家的妇人说好,请她明日起,来照顾悠姨的起居,就骑马赶回来。
远远的看到悠姨坐在花园中,凝望月亮,满脸愁绪。
圆月高挂,皎洁的月光铺泻下来,照得地上一片空明。
马蹄的声音打了断她的思绪,转过头,微笑地看着我由远及近。
“悠姨。”勒住缰绳,我喊了一声,翻身下马,走到她身边的竹椅坐下,对她说:“事情都安排好了。”
悠姨点点头,替我倒了杯茶。
我接过茶杯,喝了几口,看着她,犹豫了一下,才慢慢地说:“他一切安好。”
这十年来悠姨带着我四处漂泊,没有回过家。我知道她是十分挂念她的丈夫的,要不她的脚瘫痪后也不会选择在这个与她的家只有一镇之隔的平尧定居下来。只是逼于无奈,当年她不得不狠心留书离去。
我就时常替她到邻镇的家打探,向她报告他丈夫的近况。
悠姨笑笑,没有说话。
沉默蔓延,我只好低头喝茶。
良久,悠姨叹息一声,说:“嫣儿,此番进京,危难重重,切记小心谨慎啊。”
我看着她,郑重地点点头。
悠姨伸手替我掠起颊边的发丝,细细地看着我,眼圈渐渐地红了。
“悠姨。”我哽咽着喊了一声,紧咬着下唇,再也说不出话。
“傻丫头。”她笑笑,拉着我的手,说:“十年了。看着你由小女孩长成如今标致的美人,我也算不负你娘所托了。”
“此次若能归来,嫣儿定永伴悠姨身边;若是不能,悠姨的恩情,唯有下辈子再报!”我的泪终是再也忍不住,哭着道。
“嫣儿。”悠姨的泪也止不住地落,顿了一顿,伸手抚摸着我的脸,哀求道:“真的要这样吗?可不可以……放弃?”
“悠姨?”我震惊地看着许悠,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嫣儿,算悠姨求你。”她的泪簌簌地落,悲伤地道:“这些年,我早就把你当作女儿般看待。我实在舍不得你。你父母都已离世十年,就当所有都已随风去。放下仇恨,好好地活下去不好么?”
“不好!”我摔开许悠的手,起身背对她,激动地说:“我要手刃仇人!我要还上官家清白!我们辛苦筹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我长大,有足够的力量报仇,我绝不会轻易放弃!”
悠姨担心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后果?有没有想过你这样会夺走多少人性命?有没有想到这样甚至危及……?”
“没有!”我转过身来,有点恼怒地打断她,“除了报仇,我不想别的!”
这次换她震惊地看着我,身体禁不住颤抖了一下,她的眼中有着不可置信与恐惧。
我一惊,不解地看着她眼中不断变换的情感。
可惜即使朝夕相处十年,我还是读不透她的心思。我的心泛起一阵恐惧,那我以后要如何独自面对那么多荆棘?
深深叹息一声,悠姨檫干泪水,面无表情地问:“这次你上京你要怎样面对米勋?”
我的身子一颤,对这个问题始料未及。良久,我转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