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红尘之错
然而事情并不如他们想像的乐观,千算万算,算漏了另一个人——桃郎!
有着与陶约极度相似的容貌,并凭着这一张容貌并进了宫中!
“桃郎?”沈百书在江湖几年当然也听过桃郎的名号,“你来做什么?”他正守在“陶约”的灵堂上!皇上为妃子守灵还是第一回,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陶约会死在他身下!他只想让她彻底的成为他的女人,从此陪在他身边,可事情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桃郎恭谦地跪下,“我来给皇上送解药,并且向皇上要两个人!”他在笑,但眼底没有一丝笑意,阴冷而恶毒!
“送什么解药?”他定定的看着他,果然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传媚的解药!”沈百书微微一怔,他不是没听过传媚,那是一种极其龌龊的毒药,可以通过交欢从一个人身上传到另一个人身上,然后毁坏人的身体机能!
“皇上,她根本不是陶约!”桃郎指着棺内女子残忍的道,他不允许任何人抢走画眉,尤其是陶约!得不到她,宁可毁灭也不让不共戴天的仇人得到她!
“你说什么?”沈百书又是惊又是喜,竟忘了追问谁中了传媚之毒!真的不是陶约?陶约没有死?他匆忙地掀开棺木,可明明是陶约,除了桃郎谁还会有与她这么相的容颜!
“皇上忘了青衣画眉的本事?”能将丑女画成绝色,易一个人的容又有什么问题?伸手撕掉无衣脸上的面皮,沈百书顿时愣住了!
这些日子他沉溺在痛苦中竟然没有想到她会易容!陶约真的没有死!他还可以再找回她!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出任何差错!
“他们在哪?”越是想逃,他越是想要紧紧地将她抓在身边,这是他作为帝王的霸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天下的女人,也应该是他的!陶约,你逃不出我的手心的!
“皇上,这是传媚的解药!”桃郎恭敬的将解药送上,他要陶约,他要画眉!
沈百书收下解药,但并没服。“你要哪两个人?”
“青衣画眉,镇西王!”他至爱的女子,至恨的男人!
“我可以免青衣画眉死罪,但镇西王现在却动不得。”且不说他在朝中一手遮天,现在一点证据也没有,打草反倒是惊蛇。
桃郎一笑从袖中抽出一张帛卷,“镇西王结党营私的证据都在此,请皇上过目!”三年来呆在镇西王身边便是要寻找证据以报灭门之仇!而今终于找到机会了!
沈百书展开帛卷一看,顿时眉笑眼开。
“眉儿,你要保护好自己!”她要去宫中救出无衣的尸体!那个女孩子为她而死,她怎么也不能让她暴尸宫中!
“你去吧!但要记住你答应我的,在桃花树下筑一个桃花殿,我会做好嫁衣,等你回来。”执她之手,画眉深深地道。陶约眼前一酸,认真的点头。一定会回来,一定要活着回来!
依依松开相握的手,她转身而去,旦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是夏棋。“我去!”不能为画眉做些什么,只有成全她的幸福!
“多谢,但我不想再多一个人受到牵连。”让无衣留下她心已惭愧不已,怎么会再让他随他一起去犯险?
“我去不是为你!”微恼,夏棋负手先行而去,陶约看了看他旦长决然的背影,跟着他的脚步而去。
身后,风卷起一地桃花,萧萧然,一黑一白的背影,便缓缓消失在一片绯色之中。
画眉凝了凝眼眸,转身回到阁楼,拿出久未动的针奁,开始为自己做嫁衣。
无衣的尸体被高高挂在城墙上,低下军士不停地巡逻!
三更,守卫最松懈的时候,陶约与夏棋隐身在黑暗中,见军士来回巡逻,“你引开士兵,我去救她!”夏棋低声道,陶约轻功好,身姿轻巧便于引开士兵,他便有机会救下无衣。
“小心!”二人相视点了点头,虽共为琴棋书画四君子,又在桃花坞里住了一阵,可是二人一向言谈甚少,对彼此都有一种陌生的感觉,而此刻共患难,心里却升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只这一眼便似已成知己。
陶约闪身消失在黑暗中,不久便见城楼之上灯火突然一暗,便有军士呼道,“什么人?抓刺客!”不少士兵纷纷向她追去,夏棋闪身过去,长剑斩杀几个守卫之人,纵身向无衣跃去,挥剑斩绳!
“有刺客,放箭!快放箭!”这一惊呼四周伏兵尽出,万千箭支如雨般射来,夏棋跃至半空回不得身,下面早已涌出无数士兵,高举着长枪,只等他落下将他刺成刺猬!
身处如此险境夏棋竟也不慌,但见他从容的拨开乱射而来的箭雨,左脚踩在右脚背上,借此之力竟将下落的身子再度在空中攀升起来!
竟是传说中的梯云纵!
但见他身子层层上升,一跃竟至拴着无衣尸体的顶端,然后隐在廊柱之后一拉绳,无衣渐渐升高。
“快射断绳索!”有人急呼,夏棋并不惊慌,在如此黑夜要射断绳索除非那人有百步穿杨之功!用力拉绳索,无衣的身子早已被箭射成刺猬,想到那个勤劳觉默地小姑娘,他心头便是一颤。
就要拉上来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刀风,他侧身躲过那一刀,刀风旋及又至从下盘劈来,夏棋腰身一折,拉着绳索凌空便是一翻,又躲过那一刀。
来人正是皇帝身边贴身侍卫吴章!
夏棋手中牵着绳索,不得离开,也幸而回廊狭小进不来更多人,要避开这人也不是问题,可是要抽时间拉无衣上来却是难题!
二人在屋顶之上格斗,夏棋牵着绳子时紧时松,磨擦在城墙之上咯吱作响,他心中焦急,再这样下去绳子必然会断,那时落在下面更是插翅难飞,而吴章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缠着他不让他有丝毫机会拉无衣上来!
夏棋毕竟非等闲之辈,眼见吴章再一刀刺来之时身子再一扭,他腰功本已其厉害,这一扭竟似如柳枝一般折过来,竟比女子身姿还要柔软!顺势扣住对方手腕。
岂知吴章也不是好相与的,迅速传刀左手,再一刀横劈而来!夏棋一推一送将他推出数米之外,猛一用力将无衣拉上来,抱着她惨不忍睹的身子离开!
“小心!”身后蓦地传来一声惊呼,是陶约的声音,夏棋惊愕回首,一箭狠戾刺来!而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一箭闪着幽蓝的光向陶约刺去!他抬手凌厉无比的抓住那一支箭,狠狠得向他掷去!
陶约没想到他竟会突然对自己出手,一愕之下凌空折身,便见一箭划鬓而过!
原来是要救自己!好险!她惊魂未定来到夏棋身边,见无衣身影脸色顿时惨白!
“快走!”夏棋脸色苍白显是耗力过度,背着无衣施展轻功向宫门外走去。城门之上巡逻的人四面八方涌来,夏棋背着无衣施展不了轻功,二人只有边杀边走,终于有少了一些,夏棋却似已到油灯枯尽的地步!
“你怎么了?”陶约惊恐的扶起他,一触之下才发现他背后全是血渍!
“你受伤了?”他什么时候受的伤?难道是刚才掷剑救她之时?那时他的脸色便已有些不对了!“为什么要这样?你……”陶约惊愕万分的看着他,她从没有想过夏棋会为救她而中箭,他们的关系何时竟好至如此?
夏棋挣了挣,似乎想拼了最后一定力挣开她的扶持,不连累她,但一路背着无衣到此已耗尽了他的力气!那一箭从背后直透胸肺,他身子不停地抽搐,一口口带着气泡的血从他喉中咳出,两眼僵直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不能死,画眉的嫁衣已经做好了!她不能死!
陶约无助的挽扶着他,要替他说出他心中的话,却计天吐不出一个字!她知道他担心画眉,她知道他要她好好照顾画眉,她答应他,可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突然恨极了自己关健时刻却说不出话来,恨极了自己的自私,恨极了自已的懦弱!
他的死亡极为惨厉,最后一口血咯出后他终于吐出了一个字,“走!”眼直望着陶约,那是他最后一点牵挂与不安。她若不走必然会死在这里,那画眉怎么办?她还在等着她成亲!
走!回去,照顾她!
她咽喉一阵耸动终于哽咽出一个字,“不!”她不会掉下他们的!绝不会!他们是来救人的,怎么人没有救到反而又多了一具尸体?
夏棋眼梗梗地看着她,口中只剩倒气,却突然一打开一个小瓶子,白色的粉末撒在他和无衣的身上,最后一口血咯出后,他眼不甘的看着她,“那就……带我们的骨灰……回去……”
陶约睁着铜铃般的眼看着他们一瞬间化为粉末!
化骨粉!化骨粉!
他竟将化骨粉撒在自己的身上!他竟然用这种残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怎么可以!他们是来救人的!怎么可以!
“啊!”她手还保持着怀抱夏棋的姿势,仰天悲呼!
吴章持刀赶来,此刻她如此姿势身上必有疏虞,然而当他冲过去之时却见她身上腾起一股悍厉之气,罩住了她所有的破绽,让他一时不敢接近!
可他跟随皇上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的场面没有看过,凝神盯住任何一个机会!
陶约低首,一点一点地将他们的骨灰收集起来,撕了衣袂包成一团,这才回首看向纷拥而来的众人!
她眼里没有一丝表情,扫一眼众人,却令他们一时间愕然!那里是一片的黑暗灰败,被一眼扫过似乎感觉比这夜色还要黑暗灰败!
她将那团骨灰举于顶上,对其拜了三拜。那边吴章也不是省油的灯已看准时机已经发动,然而便在那将发未发之间陶约突然抬首,旦长的剑横于胸前!
他一怔,原来她刚才的叩首是故意留出破绽让他出刀,而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一刀划地而起,袭卷着阵阵火花延展出阵阵光芒,直向陶约劈去!
陶约纵身一啸,抽出配剑,凝束的火花在她剑气一劈之下已纷纷坠落!那人一愕,她没想到一个女子剑法竟是如此凌厉!此刻的陶约就像一只负伤的狼,而所有人都知道负伤的狼往往更可怕!
她再一剑飞渡而至,漆黑的夜便升起了蓬蓬的一团红,那是血的颜色!她要他偿命,偿夏棋的命!那一刻银冷的月光刺在她惨白的脸上,反着清寒的光,竟似刀光剑影般凄冷绝决!
吴章眼中突然激光一闪,这样的女子值得一战!美丽的女子后宫多过三千,然后没有一个女子可以美得如此清凌,他想要与她一战,淋漓尽致地一战!管它皇命不能伤她,此时他不是一个侍卫,他是一个剑客,棋逢对手的剑客!
但见他腰身一折已凌空而起,长刀展刃,似凝着清冷冷的一线月光在空中划过,那样的血与那样的白在漆黑的夜中相交,如鲜活的生命在撕扯!
他便在那样的撕扯中刀尖轻挑,划过她的脊背!然刚才与夏棋格斗之时已被他所伤,身子已大不如以前灵活,这一刀未收竟也被陶约一剑只刺中肩胛!那一剑之势并非只是如此,竟可静中发力,顺势而下,卸了他一条手臂!
“吴章,这条手臂就献给你的皇帝陛下吧!”她冷然一笑,再一展长剑,挡路之人顿时倒了一片,身影倾刻消失!
蜡烛燃尽,天也明了,画眉一身鲜红的嫁衣,轻描淡写的画着蛾眉,敲门声响了,她开门看见了等待归来的人!
她衣襟斑斑点点全是血,侧倚在门槛,“我回来了。”
她没见惊慌反倒是温婉一笑,“回来就好。”知道会是如此结局,知道她良心放不下去,所以没有阻止她。抚摸着她苍白的脸,“我们成亲吧。”所幸她没有负约,终于赶回来了!
画眉扶她进屋,为她梳头换上她亲手做的嫁衣,这一生兜兜转转,坎坎坷坷他们终于能放下所有在一起来!
一路回来陶约已知道了,她进宫救无衣之时皇帝带人抄了镇西王府,其党羽一并铲除!这个夜,多少生命成白骨?而她不想再管了,她只想,履行与这个女子最后的约定,要桃花树下,筑一方桃花殿,从此在桃花殿下,有个好梦乡!
任画眉轻轻的抚过她的衣襟,为她束起腰带,理好衣衿,折好衣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娶妻。生为他便是男儿性子,甚至比一般的男孩个性更强,所以从小便开始学习功夫,越长大越是像个男孩子,父王常笑他女儿身男儿心,以后有谁能配得是她。
她也认为,此生没有人会令她折服,而没想到骄傲如自己竟会折在一个女子的手上。脉脉的看着为他束腰带的女子,若自己当真是个男子该多好,便不会让她受如此多的折磨。
心微微地颤抖,陶约轻轻的拿起红盖头盖在她头上,执起她的手,缓缓走到桃花树下,那里已备好了香烛,已是三月末,桃花依然开的茂盛,绯红绯红的一片如夕阳般映入眼帘!
他们相携跪于桃花树下,“天地为证,桃花为媒,我陶约要娶青衣画眉为妻,此生相携相执,碧落黄泉,不离不弃!”风吹过,断续的桃花撒落下来,是为他们在贺喜。
碧落黄泉,不离不弃!竟然无法生活在阳世,那便只有去阴间做夫妻了。他不会再抛下她一个人了,再不会!
十指相叩,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然后她拿起称竿,掀起她的红盖头!
风吹过,拂动她鬓角如绦的青丝,瓣瓣桃花擦着她的脸颊划过,将那雪白的脸染上了一丝红晕!从没见过她如今日这般美。
陶约伸手,缓缓的抬起她的下鄂,“眉儿,你真美!”画眉婉转一笑,“陶郎。”不管她是男是女,从此以后,她便是她的夫君,陶郎!
他们相拥着坐在桃花树下,画眉撩起一缕发丝,与他的打成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从此之后,他们便是夫妻!
风续续的吹,桃花零零而落,撒得他们一脸一襟都是。画眉轻轻的将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想让她睡得更舒服一些,她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桃花似乎怜惜她的虚白,轻轻地落在她脸上,染上一层喜庆的红色。
似乎做了个好梦,她嘴角缓缓浮起了一丝笑意,然后便往那睡梦深入缓缓沉溺下去。画眉细细的理着她如丝的长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脸,再深一点,再深一点的记住,“陶郎,黄泉路上记着不要喝孟婆汤啊,来生我们还要再携手。”
十里桃园,一阵阵脚步声传来,画眉似乎没有听见,依然细细的挽着彼此的头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想起了以前做个的那个梦,梦的最后,漫天的桃花融动成了血水!果然如此,不过此时,她心里没有一丝的恐惧,不能同生,则同冢,这也是一种幸福。
沈百书与桃郎找到这里的时候便看见桃花树下,二个相拥坐在竹椅上,画眉直坐着,陶约轻轻的依在她怀中,十指相叩,长长的发丝一缕一缕的结在一起,每一缕都结得十分用心,十分紧,似乎永远也分不开!
他们的身上都穿着大红的嫁衣,朵朵桃花纷纷撒下,似百花仙子垂爱撒下的祝福。他们的神情很安宁,很幸福,纯美得让人自惭形秽,纯美得令他们妒忌的发狂!
沈百书走近,然后听到画眉悠悠的唱着,“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陶郎,再也不会有人将我们分开了。”
她抬起手指,细白的粉末洒落在他们身上,她微笑的看着睡得安祥的陶约,“碧落黄泉,不离不弃。”
只一瞬间,两人化成****。
“不!”他们惊呼着奔过去,然而倏地一阵风起,卷起竹椅上的****,纠缠着,满树桃花随风而起,盘旋成一道红色的风阵,将所有人隔绝在外,缓缓向十里桃园深处飘去。
风过处,他们似乎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絮语:
眉儿,从此以后,我们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在那里种十里桃园,然后在十里桃花之下,筑一方桃花殿,织彩霞为嫁衣,研桃花画红装,我为夫,你为娶,任我们从此在桃花殿下,有个好梦乡……你说好不好?
好。你挑水,我浇园,你抚琴,我跳舞,我一起,枕月吟风枕月眠。
陶郎,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碧落黄泉,不离不弃。此生再没有什么能将我们分开了。
是啊!红尘错,错过多少花开花落。不能欣赏你的美,是我的罪过!
而我们,再也不错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