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城,坐落于大别山北麓,金沙河的岸边,原是一片稀稀落落的小镇,自从十多年前在附近山岭中发现金石矿脉以后,小镇逐渐变成了如今的繁华之地。
夜晚的金沙河畔,虽然比不上秦淮河边的十里花灯,但也是花船锦绣,歌舞升平,成了名副其实的‘销金窟’,数以千计的走卒商贩,达官显贵在这里寻欢作乐。
此时,在金山城的一处深宅大院当中,一位中年文士却眉头紧锁,端坐在晃动的烛火之下,脸上笼罩着与这个纸醉金迷的夜晚不相称的阴霾之色。
“砰”的一声,屋门被人猛的从外推开。
中年文士受了惊吓,却没有追责来人的鲁莽,而是站起身紧张的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
“回太子殿下,鄂岳节度使岳隆安,正在筹谋造反,证据确凿”,来人答道。
“这次的消息可靠吗?”
“我们派去的人联络上了鄂州太守蔡廷筠,据蔡大人亲口所言,岳隆安已经和南唐秘密书信来往多时,而岳隆安也早已坚定了投靠南唐的决心”。
“他们起兵的时间可知道?”
“蔡大人不知,不过两天前南唐派来鄂州的秘使被蔡大人抓获,并搜出了蜡丸秘信,按照蔡大人的猜测,岳隆安发现使者失踪时就会被迫起兵,估计就在这两天了,请太子殿下早拿主意”。
这位被称为太子殿下的人,就是当今燕王,尉迟正。
十年前还不是太子的他,就被派来此地兼领义阳太守,统略金山城矿山开采及冶炼事宜。
正在奏报之人,是太子手下的行军司马候万朝,他也是刚刚得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密报,衣帽未整就急跑着来觐见太子,此时的候万朝也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
太子思虑了良久,还是没有下定决心,于是开口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候万朝答道,“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撤离此地,岳隆安有数万人马,一旦来攻,这金山城可是无险可守,无兵可调”。
太子有些犹豫,又问道“岳隆安在金山城肯定也有耳目,我们这边一动,可能就会走漏风声,他们要是立即动手怎么办?由鄂州到金山,一去一回,骑兵最多也就三天的时间,我们人车同行,可跑不了多远”。
候万朝也不敢出什么主意,只得说道“要不要请张宝善和郑达师两个人过来商量一下?”
太子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张宝善官拜马军都虞侯,郑达师算是太子的幕僚,顶了个随军判官的差使,两人一武一文,长伴太子左右,皆是太子倚重之人。
两人来了之后,候万朝又将情况说了一遍。
郑达师当即说道“候将军言之有理,我们应当即刻离开金山城”。
郑达师虽身处军中,但平日还是长衫打扮,为人作事倒也干净利落,但和军中那些大老粗比起来,难免有些酸腐之气。
“那我们又当往哪儿去呢?”太子问道。
郑达师仿佛胸有成竹,接着说道,“往西我们可以兵指义阳城,义阳城墙高沟深,易守难攻,应当可以据险待援”。
张宝善反驳道,“我们金山城山上的劳役就有两万人,粮草向来只有十日积存,即便是抛下役民不问,如果被困在义阳城,粮食最多也就支撑半个月,到时候援军不到怎么办?”
张宝善一生从戎,积功受赏,成了太子手下数一数二的猛将。此人确实有一副武将的风范,膀大腰圆不说,一身的甲胄从来都是乌黑发亮,说起话来也是粗声粗气,与人吵架一般。
听了张宝善的话,郑达师也不着恼,继续说道“第二条路是往东走,坐船顺流而下,两天后即可到达淮南道境内”。
这次太子摇了摇头,说道,“淮南节度使马明道也不是可信任之人,他和岳隆安存有私下交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送达师叹了口气,又说道“最后一条路就是往北走,空过豫州平原直达京都洛阳”。
张宝善的大嗓门又响了起来,“刚才都说了,往北走全是陆路,不出五天就会被敌人的骑兵追上”。
郑达师笑了笑,说道“那咱们就三路齐发,实实虚虚,让他们无从追击”。
“那不是凭空分散我们的兵力吗?”张宝善还是不同意。
“我们可以临时招募一些散兵游勇,以壮声势,再说以现在的形势,将兵力集于一处也没太大的用处,敌人更容易将我们围而歼之”。
张宝善还要说话,太子抬手制止,问道“哪条路实,哪条路虚?”
郑达师回道,“水路为虚,陆路为实,另外我们可以快马报与京城及沿路军府,让他们派兵接应,这样在敌人大军到来之前我们还有机会逃脱”。
张宝善这次没有反对,而且提议道“我建议太子殿下率领一队轻骑先行,由我来押运粮马车辆殿后”。
太子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明天再议,张宝善你现在就去召集马军,带足口粮准备拔营,郑达师,你去调集金山城能够调动的船只,多募些船夫水手,明晚亥时撤离金山城”。
“是”,二人答应一声,领命去了。
太子又对候万朝说道,“你即刻派人通知忠武军节度使、宣武军节度使,让他们早做准备,你自己要亲自带着我的书信,去京城找神武军都指挥使郭徽,让他去皇上那里讨了兵符前来接应”。
候万朝答应一声,小跑着离开,偌大的屋子内又恢复到一人一烛。
“父皇还是太大意了”,太子感叹了一句,接着毫无来由的拍了拍手,掌声一响居然从屋顶落下一人,落地时带起的气流吹动着烛火,爆出了一连串的火花。
此人作亲兵打扮,除了面色冷峻之外,并无特别之处,站立在太子身旁也不说话。
“我要去后院一趟,你盯着点儿”,太子吩咐道。
此人只是略一点头,向后退了两步,转身就消失在灯影之中。
后院的厢房中只有一间还亮着灯,太子不紧不慢的穿过后院,推门而入,与刚才的焦急之势判若两人。
“还有多少没运走?”,太子坐定后问道。
屋主是太子府中的掌书记付平,就见他翻了翻桌上的账本,说道“大约黄金三万两,银十万两,铜七万斤”。
“嗯,原定的计划不变,只是要提前了,你今晚就要去安排好”,太子听后吩咐道。
“是”,付平答应道。
“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事情?”
“二百四十二人”
“天坑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
“那争取天亮前将坑口封死吧”。
付平待太子吩咐完,转身从柜中拿出一个木盒平放在桌子上,打开盒盖之后可以看到里面放着六个玉符,有圆有方,散发着温润的光芒。
太子拿出当中一个放在手中端详,鹅蛋大小的玉环,中间一只展翅的凤凰,首尾相逐,采用的是浮雕和镂空结合的刀法,线条简洁生动,如凤舞风中。
轻轻一扣,玉符断为两半,太子将其中一半交给掌书记,叮嘱道“这一半有你来掌握,今天晚上事毕之后你立刻离开金山城,以后会有人拿着另一半去找你,到时你听他吩咐”。
付平在太子离开之后,立刻点起火盆,将桌上的账本书籍全都化成一堆灰烬,随即打开后院的角门,向无边的夜色走去。
太子回到自己的书房,随手将玉盒扔到墙角的架子上,对身后的亲兵说道“付平是个读书人,我担心他嘴巴不严,你今天晚上跟着他过去,待他事毕离开金山城以后,帮他一把”。
事情处理完,太子来到棋盘前拿起一颗黑子,举棋不定,看上去处理两颗白子比决定几百人的生死要难的多。
“棋盘有输赢,输赢却不一定在棋盘当中”,太子自言自语了一句,终于落下了胜负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