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天使遗忘的角落1
尤宸翊停住笑声，错愕万分，好似心底哪一根支柱轰然断裂。他紧握双手，眼神布满血丝：“是吗？哥哥已经死了，没有人会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你怎么知道……”
“我身体里，还有小君哥哥的肾脏，我身体的一部分，是小君哥哥的。我知道，小君哥哥有多喜欢家琪姐姐；我也知道，你有多爱小君哥哥，多恨英希哥哥和家琪姐姐；宸翊，小君哥哥活着的时候都宁愿看着他们幸福了，难道离开这个世界，反而不愿意了吗？我也爱小君哥哥，他是我最最崇拜的人，我真的不希望，我喜欢的尤宸翊同学，和他，也和我越走越远……”她微微蹙眉，咬咬唇，原本冷静的神色忽而面如死灰，她低眉轻喃：“原来你一直都想要离开我……我却还傻傻的……”
好像闭上眼睛就可以记得他最美的模样。
每一个瞬间，都是那么美好。
不管是他惹她气恼，还是逗她开心。
不管是对着她大声说话还是低声呢喃。
不管是恼怒的扬长而去，还是扬着笑着朝着她款步而来……
原来，你一直都想要……离开……
是离开啊！
“晓娜！”尤宸翊大叫。
傅晓娜突然的晕眩使得大家惊慌失措。
尤宸翊飞快横抱起她，朝墓地外面的公路飞奔而去，看不到车，他抱紧她，朝医院的方向冲去。
错愕万分的陆浩允和麦家琪也跟了上去。
晓娜你一定会没事的。
晓娜对不起，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晓娜，其实我也好舍不得，可是哥哥他……
晓娜……我也不想离开你……我不想离开你……
晓娜……
尤宸翊的心跳忽而急促，呼吸困难，随即一片天昏地暗，晕死过去……
他似乎有说过，他一直很讨厌这样一个地方，到处是一片死寂，不准打电话，不准大声说话。冰冷的呼吸，冰冷的空气，冰冷的表情，不管站在那个角度去看，都是一片白色。
一个，他很厌恶，并且在这种环境中度过漫长的无数日夜的地方……医院。
有很多，很多很多他爱的人，从这样一个地方，永远的离开他……
二十四岁的沈郁君躺在病床上，呼吸困难，脸色惨白，依稀是那双细长绝美的瞳眸折射出忧郁的光芒，只是忧郁，但并不低沉。只是很淡很淡的感伤，夹杂着一小些幸福感。
其实他记得，一直都记得沈郁君微微扬着唇瓣，说起的心事。
他说，不管在哪里，只要心爱的女孩可以幸福，只要这样就已经足够。
他说，其实对他来说，这样的结局已经是最最完美的了。
安静的闭上瞳眸，就好像刚出生的婴儿一般，只是睡着，睡得像一个孩子。只是不知要睡多久而已……
他自己那种绝望的呼吸，到现在也还记得。记得自己是如何去唤醒沉睡的沈郁君；记得他们怎么将自己拉到一边，把白色的被单盖上睡着的哥哥；记得一向淡然的母亲是如何的歇斯底里，随即晕死过去；记得，他一直都记得，那一天的医院，夺走了两个他至爱的人的生命……
现在是她，他心爱的女孩，有个甜美的睡颜的女孩，躺在这个地狱般的地方。
他的无奈彷徨，都显得那么多余。
然而恍惚间，又好像真的明白了什么一样……
傅晓娜干咳了好几声，从昏迷中清醒，尤宸翊悲喜交加，然而看到她陌生的表情，却无法应对。他知道，现在的她，是在排斥自己。
他低下头，抽回双手，互相揉搓，微小的声音透过他的发丝，传进她的耳朵，他说：“晓娜，你恨我吧。”
傅晓娜没有说话。
“我一直都不想告诉你，从我来到晶川之后的事情，我一直都不想告诉你，知道为什么吗？”
傅晓娜有一丝恍惚，轻咬贝齿，发不出声音。
“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着，不想让你同情，更不想让你提心吊胆，不想让你每天都害怕我会离开……是的，我总会离开……”
傅晓娜顿时泪如雨下，揽住尤宸翊。尤宸翊轻拍她的脊背：“不想让你知道哥哥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只想让你多一点开心……只想，真的离开的时候，你可以不那么难过……”
傅晓娜紧紧抱住他的腰，抽泣的声音倏忽大了起来，夹杂着哽咽在死寂冰冷的空气中发出彻人心肺的痛楚：“宸翊……你不要走……不要走……”
顷刻，他的最后一道防御线轰然崩塌，晶莹疯狂洒下，如天际滑落的湿翼重得无法再次起飞，低沉如裂断琴弦，又似奋力涌上岸边的浪涛卷走心底尘沙：“其实我是知道的，知道哥哥想让麦家琪幸福，知道哥哥的心……只是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没有办法接受哥哥离开的事实，没有办法接受我妈妈离开的事实……我只是……”闭眸，如迷失方向的孩童，带着某种难懂的哀怨……被抛弃了的，再找不到回去的路的……遗孤啊……
“我知道我知道……宸翊……对不起对不起……”尤宸翊的泪水洒在傅晓娜的发上，带着隐隐的清香，好似沉淀了千万年一般。她不该一次次的用麦家琪和赵英希的幸福唤醒他想要极力遗忘的仇恨，不该一次次的，伤害他毫无防备的心……
原来他每一次的欲言又止，夹杂了那么多情绪。
如果不是因为爱，又怎么会那般用心的伪装好情绪，只把快乐留给她。
如果不是因为爱，又怎么会只给她温柔没有其他。
如果不是因为爱，又怎么会容忍她一次次的提及他最最不愿袒露的心事，一次次触及他的底线。
如果不是因为爱，又怎么会将所有的痛，都倒在她的面前，像一个无助的孩童，哭得歇斯底里。
那是她爱的男孩，他的心里藏着那么多秘密。那是她爱的男孩，他愿意将自己的全部都交给她。
她的心，在那一刻痛的不知所措。
她无法想像他是如何一个人度过那么多个日夜的，只觉得那过往被忽略的情节在无限放大的同时带着太多太多无法溢于言表的伤痛，若无其事的朝着她微笑，却让她的心如炼狱般心痛。
她忽而觉得自己是怎样一个软弱无力的女子，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的抱住他，陪他一起哭泣。
宸翊，让我陪你好吗？就让我陪你，不管未来有多痛，都有我陪你，就算只是哭泣，那雨过也一定会天晴。
陆浩允和麦家琪在病房外看着他们的背影，半晌没有说话。
冰冷的空气开始蔓延。
麦家琪的心，也跟着难过。刚刚才得知，沈郁君已经离开这世界，只觉天昏地暗。后来只觉得，他只是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一直都在看着自己。然而想起尤宸翊说，他是因为自己活不过二十四岁才策划了一系列事件，只为她找寻幸福，而她，真的得到了，可是他呢？他竟然还背负着秘密，一个人默默离开……
他竟然，宁愿她恨他一辈子，也不愿意告诉她真相……
在那段，他最最低糜阴暗的时光，她却还在世界另一端每每想起他就咬牙切齿。
他的心里，到底藏着多少美好，到底要有多少单纯，才可以做到……
原来她是见过的，那一次将耳钻交到她手中的真的是他。真的是……
只是没想到他换了容颜，没想到他为了别人，牺牲那么多……
其实她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小尤的身体状况这么差。”麦家琪凝眉，在他绑架自己的几天中，每每觉得他神色不自然，也曾无意看到他吃药，但从来没有想过，他的状况会这么差……竟然在抱着晓娜去医院的途中晕眩过去……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陆浩允轻喃。
他有先天性心脏病，所以看着他那么拼命的抱着傅晓娜跑的时候，心才会更加疼痛。所以想起他每一次替傅晓娜解围，都是以性命相搏，才会那么那么的痛。
麦家琪发怔，心脏病？
为什么会将所有的痛苦都加在一个人的身上呢？父亲抛下他和母亲，母亲又和自己崇拜的哥哥双双离世……
承受那么多苦痛，所以，那样的歇斯底里，是可以被体谅的吧。
只是她宁愿他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也不愿意看着他在天使和魔鬼的斗争中精疲力竭。
他的善良，竟让她更加疼痛。
“他们应该没事吧。”陆浩允见麦家琪没有说话，便又开口。
麦家琪点头：“你是晓娜的同学吗？”
“差不多吧。”陆浩允道：“我想这种情况，我也不方便进去，他们还是拜托给你了。”随即转身。原来尤宸翊是对的，他那么做只会让傅晓娜更伤心吗？是他不懂得如何去守护她吗？
“等等，同学。”麦家琪唤道：“你不进去看看晓娜吗？”
“不用了，等他们都好一些了我再来吧。”
麦家琪望向那个桀骜的背影，就好像看到当年那个默默死守许文渲的傅龙悦。
为了心爱的人，真的，什么都可以去做吗？
尤宸翊晕倒的时候还死死的抱住傅晓娜，好像生怕她受伤一般的保护着……
真的，什么都可以吗？
麦家琪的泪倏尔爬上脸颊，继而越来越浓密，几乎淹没了理智。
白色墙壁下蹲着发颤的身躯，她的双手交缠着叠在眼前，泪水从指尖疯狂滑落。整个世界都安静地好像睡着了一般，被风吹落的叶又微微旋转了一圈，轻轻飘落在窗台，排成没有规则的图形，脆弱而不堪地再次被风带走……
“家琪？家琪你回来了？有没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快告诉我，让我看看……”她的泪沾湿了发，密密麻麻的伤口倏尔崩塌。好似一个漫长明晰的噩梦，此刻，终于从中间挣扎开来，她终于回来了啊！
“英希……”麦家琪不等他说完就扑到赵英希怀里：“英希我该怎么办！”
感觉到怀中发颤的身躯，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温度和清香在他胸口恣意徜徉，赵英希安静下来，压下一切情绪，微微抬手小心翼翼地拍打她冰冷的脊背：“你回来就好了，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没事的，没事了。”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喉咙寂寞的滑动带着莫名喑哑。
不说自己如何紧张，每一秒都好像一个世纪的煎熬；不说自己如何强忍悲伤，就算挖地三尺也要将她找回来看她无恙；不是他整日整夜的寝食难安从晶川追去雨溪，又从雨溪奔回晶川，这几天，他几乎连眼都没有阖过啊……
可是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回来了……所以一切都不重要，都不重要了……他拥着她，好似在拥着自己的梦，害怕梦再次逃离，抓不住的飘渺，却又怕自己太过用力，吓到了她，会让她逃得更远。
其实这么多年以来，他依然在忐忑不安中度过，每每只要她一个短暂温柔就能继续更久更美的梦，然而他也知道，梦是再容易破碎不过的虚幻……
其实，他多么不愿承认又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根本就不懂如何去爱她……她还是他手心抓不住的沙，他总是无法控制好力道……
多么，不愿意承认啊！竟然会觉得爱到施舍，却还是不能放！那悲伤，又如何能用言语细数……可是泪水，却从不曾从眼角坠落，因为他知，那懦弱，永远都不能让她知道啊……那种，总是无法握紧的心痛，又有谁能读懂……
不知过了多久，麦家琪停止哭泣，才说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指向病房：“那个就是小尤。”
赵英希哑然，没有想到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生将她掳走，更没有想到麦家琪竟真的写了休书，打算跟他远走高飞……
虽然她说，她只是想安抚尤宸翊的心。但是这种善良还是不要了吧，那难以启齿的伤痛幻化成冰剑刺穿他的心脏。他咬紧唇瓣几乎痛得难以自已。真的真的无法忍受，等了这么多年的婚礼，只是他一个人的进行曲。
麦家琪听到他的呼吸异常沉闷，只微微抬头，声音低迷遥远，亦好似卷起了尘封数年的旧伤，齿间零落水晶般易碎的字句：“知道他口中的哥哥是谁吗？”砰然掠过唇角一抹无法拭去的忧伤。
赵英希并没有说话，那一刻莫名踏来的思绪已将他藏匿好的心绪轰然踩碎。
麦家琪突然情绪失控般喊道：“是君哥哥……是君哥哥！”很沉、很沉。好像无数巨石从山顶滚落一般的沉闷，压得人无法喘息。
赵英希原本黯然的瞳眸倏尔被怔愕取代，被闪电劈中了一般的瞪大瞳眸，又忽而浇灭了所有情绪，一片死灰般无法动弹，那句话好似一个梦魇不停在脑海旋转。
是沈郁君！是沈郁君！是他啊……是他！是他……
“君哥哥他死了，原来他是因为查出有癌症所以才离开我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麦家琪无法调整自己的情绪，莫名纠结着那原本以为可以倘然面对的过往，死死抓住冰雕一般一动不动的赵英希。好似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掐破了他僵直的双臂一般，不停地、用力地摇晃着，更像是在将自己从噩梦中摇醒。
时间好像瞬间凝固，血液好似突然倒流。
雪色的墙壁是一片如地狱般的死寂，而那令人窒息的字句却一遍一遍，如梦魇般在耳际重演。空荡荡的心塞满无法逃脱却依然不住排斥的刀刃，犀利划破不远处的窗外那一片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