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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沙土

真正的沙土在原野上。

那些土近似褐色的苍黄,并且疏松得令人难以想象。即使把它紧紧攥在手中,它还是能慢慢地从指间缝中渗漏下去。孩子一出世,就被包在土里。到了一定时候,打开褓被,再把孩子尿湿的土扔掉,换上新的。生命就是以这种方式最初感知了泥土。

这种方式是谁发明的?无法考证。可不管怎样,发明这种方法的祖先一定是一个心性很高、懂得泥土的人,才会把真实的泥土使用得如此生动凝重!

沙土呵护过我生命的起初,也相伴过我的成长。我最喜欢和伙伴们赤着脚踩着沙土玩。只要把脚使劲往土里一伸,沙土便从脚丫缝中鼓出来。再把脚轻轻抬起,一个完整的小脚丫就留在沙土中了。

只要风一吹,沙土定然被扬起,在空中飘忽不定,随风弥散。路边的叶子和田野深处的叶子相比,更加让人分不出颜色来,日复一日,脚步和车辆腾起的灰尘已厚厚地覆盖了它们。显然,这样的沙土是疏离与松散的,甚至让人感到不能生长根,似乎一阵暴风雨就有可能把这些沙土冲散、冲走,把生长在这沙土上的植物们连根拔起。

倘若真是这样,那被冲走的沙土和植物们都到哪里去了?

我曾在一个还有些高度的土岗上确凿地看到了暴风雨冲刷出的沟痕。我能想象每一次暴风雨都把更高一些的沙土带到低处来,从而使低处渐渐凸起,甚至高于周围平坦的地面。在土岗的斜坡上,有一两株被冲得歪歪斜斜的看上去有些像芝麻的植物,它们竟然还在开着白亮亮的花!

这样的沙土依然能生长根,依然能生长那种在寒冷苍凉的原野上独立支撑的大树。是根坚持着把筋筋蔓蔓伸进沙土的内部,还是表面的沙土和沉淀在深处的沙土有所不同?

我沉静冰冷地凝视着土岗上被雨水冲刷得辨不清主干和叶茎的植物。遥远的曾经消失了很久的过去,潮水般涌进我心里。很久很久了,我和沙土没有离得这样近了。这一道被雨水冲出的沟曾经多么熟悉啊!我曾把脚放进刚刚适合的沟中,兴趣十足地走下来,似乎自己也曾被暴雨洗过一样。然而,被暴雨洗过的植物依然有着根,这里的沙土依然是它们的。而我,是否也能找到一块可以扎根的沙土?漂泊,似乎在很多时候已深入我的骨髓。

我只能贴近在某一瞬间与沙土产生的似曾相识的感受。比如看梵高的画时我所拥有的震撼与惊诧,《食土豆的人》让我愕然。灰暗中冒着热气的画面,笨拙的阴影把食土豆的人的命运推到一个粗糙地步。我能想象那些土豆般的人如何用在吃土豆的手在泥中耕种的。那画面的色调多么近似于泥土啊!

梵高对农民敬爱和宗教般的情感,使他对农民的生活有着深刻的洞察和锐利的表达,在《一双鞋》中,他仅仅只画了一双鞋。我吃惊于这双鞋上竟然没有粘上任何一片泥土。但从磨损的鞋口上,我还是感受到它饱经风霜的沉重与艰难。在某些时候,也许泥土正以看不见的方式出现着。

我看见了和那双鞋子有关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