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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想娘家

总羡慕,女人比男人多了一种幸福回娘家的幸福。那首著名的《回娘家》将女人回娘家的幸福唱得多么美好多么婉转动听:“风吹那杨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小河里水流嘛哗啦啦啦啦啦......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女人回娘家的幸福当然不仅仅表现在她手上的一只鸡一只鸭与背上的一个胖娃娃,女人还有更多的思念要与娘家人倾诉,还有更多的喜悦要与娘家人分享,也有一些苦恼和委屈要向娘家人倾吐。回一次娘家,女人内心的喜悦会成倍成倍地增长,内心的伤痕会一丝一丝地化解消融。

那种内心喜悦的成倍增长,内心伤痕的丝丝消融,对女人来说是有理由的。女人出生在娘家,女人的童年,女人一半的青春都是在娘家度过的,女人忘不了娘家父母的养育之恩与教诲,忘不了娘家的山水曾经给她血液的滋养,忘不了娘家生活的一点一滴。娘家,一个何等温馨的字眼,一个令男人多么羡慕的字眼。女人常说娘家或娘家人如何如何,而女人说的娘家或娘家人,往往不只是指那个家和娘家的父母兄弟,还有更丰富更广阔的内容——所有的乡亲,那方土地的一草一木,她曾在娘家生活的每一个细小的记忆……

一个男人不能像女人那样直接地感受到回娘家的幸福,但往往从小就能从跟随母亲回娘家的经历中,间接地体会。就像《回娘家》那首歌里唱到的那个媳妇背上的胖娃娃,就能一路看到被风吹动的杨柳和哗啦啦流动的小河的河水……杨柳的刷刷声与河水的哗啦啦声,本身就是一首歌,还有缺了牙齿的外婆的唠叨,满头白发的外公的严厉或宽厚的眼神,外婆家院子里的老井或是一棵枣树……都会永远留在那个“胖娃娃”的心底,而那种像女人回娘家的幸福感受,也就伴着那一切,在他记忆中悄悄地盟生,生活中不断地生长。

不过,在跟随母亲回娘家时,那个“胖娃娃”或许也会看到乌云和暴雨,更有另一种形式存在的“乌云”和“暴雨”。杨柳与河水,还有“乌云”和“暴雨”,也许才是“娘家”这个词包含的最真实的内涵,比如我这个“胖娃娃”,就有过那样的经历和感悟。

我母亲娘家在一个沿河古镇,昔日商业繁盛,有所谓“小上海”之称。外公是一个小商人,他去世后,舅舅承继了外公的祖业,再后来,舅舅像是理所当然地有了一些“历史问题”,并从古镇上街那幢带有楼阁的老屋搬了出去。正因此,母亲回娘家的次数不得不越来越少了。记得很小时,只随母亲回了一次她娘家,而一路上,以及到了母亲的娘家,我也没见母亲有多少像别的女人回娘家时的那种喜悦的笑容,母亲脸上似乎一直“乌云”密布。

幼小的我当然不能明白母亲脸上的“乌云”隐藏和意味着什么。但那种“乌云”并不能隔断母亲对娘家的思念。渐渐,长大了的我从母亲口中知道了更多母亲娘家的事情。母亲曾自豪地说,在古镇的那条街上,她绣花做鞋的才艺曾被街坊传诵一时。母亲又曾忧伤地告诉我,疼爱母亲的外公去世时,因为路途的阻隔,母亲没能看上外公最后一眼。母亲还告诉我许多古镇往昔的人和事,比如街头的那家铁匠铺,比如昔日外婆家的那个后花园……

也就是那时,我开始懂得,对一个女人来说,娘家这个字眼,是多么的神圣!

后来,舅舅的“历史问题”得到了落实,舅舅一家重新搬回街上的老屋住。但母亲年事越来越高了,回一次娘家不容易。但每年正月,我都要与哥哥们一同去舅舅家拜年。我已渐渐明白,我每一次去舅舅家,也是替母亲回一次娘家。我替母亲感受幸福,并把舅舅家的情况,还有他们对父母的嘱咐与祝福告知母亲,让母亲尽情感受“回”娘家的幸福。

那年正月5我们弟兄几个和往年一样,早早便带了礼品去夕卜婆家拜年——外婆和外公尽管早就不在人世了,但我们老家一带的习俗,妈妈的娘家一直还称作外婆家——舅舅与舅娘也都已80高龄了。那天舅娘突然提高嗓门说:孩子们呐,我有一件事要给你们说。但她许长时间说的都是这古镇上的一些老人的情况,我有些疑惑,舅娘是不是把刚才决定要说的事忘了,不然她说这么多我们并不认识的老人干什么呢?舅娘却突然又加重了语气,说:街上这么多老人常来问我,你们家那位霞姑娘怎么好长时间没见到过。舅娘说到这,眼睛睁得老大,好像也在探询着我们。我却糊涂了,不禁问:舅娘,这霞姑娘是谁呀?舅娘大声说,你这孬孩子,霞姑娘就是你妈。我心底猛地一震,脸顿时红得发烧。这时大哥说,妈妈其实早就说要来,只是坐车不方便,等春暖花开了,我们一定想办法把妈妈和爸爸都送来。

舅娘说,这就好,不错,你爸爸也一定要来,你们知不知道,当初,你爸和妈就是我做的媒呢,怎样,他们的确是天生的一对吧?我们听了都幵心地笑起来。下午回到家,我们把一切都跟爸爸和妈妈说了。第二天上午,我不知怎么随意翻了一下妈妈的记事本,只见上面是妈妈刚刚早上写下的一首白话诗《想娘家》:“昨夜梦里哭妈妈,醒来不禁想娘家,决心立即娘家去,看看家人都好吗?”我反复地默诵着,内心感到一种无比的温馨和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