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论何种肤色,皆是死人
书里乖找不到针线,那条棉裤让他伤透了脑筋,他就念叨家里的婆娘,如果在的话,她会把书里乖打扮得亮亮堂堂的,不至于裤子都露了腚。后来老油醋给他想了一个法子,在老宋那里顺了几个别针,撮合着洗脚布就补上了。
可是很远望去,裤子上的那块补丁却很扎眼,露出毛茸茸的一截像个兔子尾巴。全连都忍着笑,但谁都没告诉他,因为他平日里嘴太损,按哄子蛋的话说,治一治他也是好事。
所以我们得到了一幅景象,书里乖戴的志愿军狗皮帽子耷拉下来,一身肮脏的白底儿军衣裤,还有小半截尾巴,当他蹲下来抽烟袋的时候,就像一只长了黑斑的大白兔子在啃胡萝卜。
然后他转过头对他的战友们微笑,他以为自己的笑容依然那么阳光那么有亲和力,只是没想到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笑翻了,在地上抽搐着,不住拍打着冰冷的地面。
书里乖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发什么疯,或许是蹲累了,就扭了扭屁股调整了一下重心。这一次,那些人连肺都要咳出来了,一个一个笑得癫狂,红着脸互相搂抱着拧成一团。
“哟,这就对了嘛,宋大哥不是说呢,要团结哈。”他乐他们,他们笑他,半天也没有缓过来。
这个时候,天空就传来一阵嗡嗡声,大家以为是笑久了生出了幻觉,就各自止住了声息凝重地往天上望。
“还瞅啥呀!飞机呀!闪人喽!”
佛爷边喊边捂着脑袋往林子里面钻,大家只看到天空上一个黑点越来越大,转眼间就咆哮着俯冲下来。
谁都不想被这种俯冲战斗机打成筛子,便都往树林里面跑。书里乖本想随着大溜一起冲进去,可是那飞机的航空弹像长了眼睛,盯着他就射下来了。
他摇着兔子尾巴边跑边骂,在那眨眼之间几乎把爷爷奶奶祖宗八辈都骂遍了,等大家都在林子里趴下的时候,书里乖还在外面玩命似的跑呢。
哄子蛋看他跑得直愣愣的,干瞪着眼,嚷嚷道:“你个大熊驴!就知道直里跑吧!倒是转个弯弯啊!”
书里乖只顾骂着哪里会听见,身后两溜航空弹打得他乱蹦乱跳,这倒更像极了大白兔,他见前面有个一人来高的放煤的窝棚,就一头蹿了进去;飞机嗡嗡着一掠而过,整个窝棚都被航空弹打趴腰了、轰塌了,将他埋在了里面。
等飞机掉回头见没了目标,就趾高气扬地往林子里一气乱射,随后就摇摇晃晃地飞走了。
大家又猫了半天,听天上真没动静了这才跑出来,七手八脚地掀开窝棚,费了半天劲才把书里乖挖出来,这兔子已然染黑了,还流了鼻血。
他晃着脑袋跳了起来,蹦着高往天上骂:“狗日的王八壳子!跟爷爷装驴是不是!想踩死爷爷门都没得有!”
他骂得很有气魄,大家都怀疑他的脑袋被砸着了,老油醋盯着他后面的黑尾巴,喃喃着:“可惜了,可惜了,都黑了。”
扯火闪啧啧着说:“你个死脑壳,人家驴儿都把你踩进坑里埋了,抠都抠不出来,还在那冒什么憨水。”
书里乖哭了,不是因为被敌机追着打,而是自己实在太脏了。
“狗日的……”
兄弟们瞧他那惨样也不好意思笑了。这时老宋推开众人走过来,问:“咋样了?伤着人没啊?”
书里乖摇着手说没得事,但还是哭,老宋就哎呀哎呀地劝他,像扶个大姑娘似的扶他起来,然后对大家说认识认识新来的四个新兵。
原来这四个新兵蛋子是从新义州调来的,一个朝鲜南浦人,三个天津人,统一拿着波波沙41式,看得扯火闪眼睛里直冒火。
湛江来在后面看他挤眉弄眼的,就瞪着眼让他那张开的嘴巴闭上,还好书里乖自己狼狈得很,若不然早就开咧咧了。
那个南浦人说着一口标准的中国话,说道:“我叫崔智京,朝鲜人民军预备队的,现在是三十八军一一三师三三八团直属侦……”
老宋笑眯眯地打断他的话,说:“好哩好哩,不用说得那么详细,侦察连不兴说这个。”然后拍着他的肩头,对大家说:“人家可是在苏联老大哥那里念过书的,大家要向革命同志学习嘛,学无先后,达者为先,大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