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南浦就是港口城市,不过我家在乡下,就在海岸边,我喜欢夏天的南浦,赶潮的时候顶着篓篓去拾海货。”
他说他的家乡显得很兴奋,像每个人说自己的老家一样都挂着丝丝香甜,所以他问湛江来:“你老家在哪里?东北?志愿军多数是东北人吧?”
湛江来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说:“东北人习惯冬季山地作战,至少我们连队多是东北来的。”
崔智京显然不甘心,他问:“你老家是不是在东北呀?”
湛江来看他那地瓜脸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就后悔和他搭腔了,他踌躇半天,有点尴尬地回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老家在哪里。”
身后的磨盘扛着机枪笑着说:“你问不出来的,我是最早和他在一起,那个时候他说话有股四川味儿,可跟他一起的人说他是上海来的,嗨!这都多咱的事了,转眼到现在,估摸他早走过大半个中国了。”
崔智京眨了眨眼睛,啧啧称奇地说道:“你可了不得,难怪团长把我放到你们连,他就说你是真正拿枪的,会拿枪指挥战斗的人都不会让自己的兵白白送死。”
能听到他这么说的人,都沉默了。
崔智京探着前路,根本没有回头看他们古怪的表情,自顾自地说:“那位团长说,他以前就是你的部下呢,我想想很奇怪,你是个连长,他是个团长,怎么到现在他却成了你的上级呢,后来我才知道,湛江来的团,打辽沈战役的时候顶在黑山,打得最狠打得最凶,按当时来说,打光了全团是在情理之中。”
他踢掉一块挡路的石头,继续说道:“那是两个营的代价,现在的湛连多数是那场战役留下的老兵。”
他说着站起身,摸着棉帽子往身后看,笑着说:“我说呀,我就要来这样一支久经沙场的连队,因为他们是真正的战士,一支经得起革命锤炼的队伍。”
没有人搭理他,这让他的笑容开始尴尬。
在那场战役存活下来的老兵绝不会再回首从前,那不是对枪炮的厌恶,而是对逝者刻骨铭心的伤痛,佛爷喃喃说:“幸好团长没告诉你咱们连的外号。”
湛江来把崔智京拽过来,紧了紧他的棉袄领口,说:“把苏联老大哥忘了吧,想想正经事。”
崔智京有些激动,他说:“你一定知道自己的老家在哪里,只是你不说,你怕他们想家,对吗?”
湛江来盯着他的眼睛,感到青春是一种异常可怕的东西,那种扑面而来的气息会让他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永远也答不上来,只是湛江来不会给予他美好的憧憬,他必须让这个青春懵懂且又意志飞扬的学生知道,战争的残酷不是他所能想象的,那是真实的血肉,而湛江来可以肯定,这个留学苏联的朝鲜小伙,绝对没有看到过被勃朗宁轻机枪打成肉沫后的尸体。
“握住你的枪……”他没说出来,或许看到的远比想象与听闻更加生动直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冰天雪地中,让他时刻握紧自己的家伙。
临近黄昏的时候,让湛江来心感不安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崔智京竟然也迷了路。
他指着左边隐隐若现的大山,皱紧双眉欲言又止,张着嘴巴几次都把话咽了下去,老宋捅着湛江来问道:“怎么了?”
“撞邪了。”
“别来这一套,什么地方出问题了?”
崔智京见湛江来翻开地图,就指着一个地标说:“那座山应该是飞虎山,朝鲜的冬天山雾太大,我们肯定走偏了。”
老宋愣了,愕然道:“俺的祖宗,那里可是敌人的主力部队呀!”
湛江来环望四周,他们正处在一道山沟里,虽然较为隐秘,但他可以肯定不久就会遭遇到敌人的侦察部队,甚至是主力。
“电台不能保持静默了,得想法子联络团部。”老宋转身就去了。湛江来招呼大家打起精神,命令扯火闪带几个兵先去遛遛地形,然后对崔智京说:“别抱怨自己,我也经常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走丢。”
崔智京当时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后来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