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长!嘛意思啊?”
湛江来蓦地站住,回首指着木讷的磨盘,说:“好好跟着指导员!别他妈惹事!”说完再也抑不住泪水,一路奔向山后的树林子。
他飞奔的时候开始后悔没有告诉老宋师里的命令,像这样的革命战士,应该让他知道自己将要履行的职责,老宋真的可以胜任吗?磨盘的脾性会不会导致任务的失败?扯火闪会不会牺牲?
他越想越怕,越想越觉着对不住他们,从在东北打游击到国内内战,他从来就没怕过什么,就算机枪顶着脑门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可自从出国以来,尤其与美国人交手后,他开始胆怯了,整建制的伤亡和层出不穷的立体杀伤武器,令他领教了绝对工业化的现代战场的残酷,如果说这就是机器与人肉的对撞,那么此刻的真实足以摧毁任何意志。
他同时也发现,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老宋是不可或缺的,这也是他一直恼火的原因所在。这些时日他总是与老宋对着干,其实就是怕失去他,失去这位值得信赖与尊敬的老战士,但战争总会左右人们的命运,当这一刻出现后,他知道,此时此刻,他或许永远失去了老宋。
如今被推上风头浪尖的是宋剑平,他自己却窝在这山沟里,日日躲着敌机,夜夜接收着前线的伤员,俨然成了后勤保障的一分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九虎头,想起来就让他倍觉颓丧。
朝鲜的冬季雨雪不眨眼,此刻在山里更显得突兀。
当湛江来思索人生的无奈之时,小雪早已敲打下来,他不由伸手接了几瓣,雪即刻便融化了。
这个时候,他看到前面的山峦开阔地上,在殷殷流淌的小溪旁突然抖起一蓬扎眼的白布单,湛江来一阵心悸,因为这无疑是给敌机一个讯号。如果暴露了这里,成千上万的伤兵将被迫远迁别处,那将是对后勤保障致命的一击。
他掏出短枪,冲着飘扬的白被单滚下山坡,一边瞄着小溪之后的树林,一边暗自祈祷老天爷不要溜进来南朝鲜的侦察部队。
也许是他庸人自扰,想象中的接敌火拼并未出现,相反的,一个令他永生难忘的倩丽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无论怎样,在湛江来端枪瞄准的一刹,在这晴天山雪中,他遇到了一位仙子,依然是那秀气的脸庞,依然是那双黑亮的眸子。
可以肯定的是,湛江来在那一瞬间,忘记了仇恨,忘记了战争,甚至自己也忘记了。
“湛连长?”
湛江来醒悟过来,忙不迭地收回枪,将张着的大嘴渐渐合拢起来,此时此刻他顾不得是否有敌人的侦察兵在,只是挠着狗皮帽子抑或是头皮,时有时无地瞟着她的小兰头。
这不得不说一下小兰头,在民国早期那些齐眉短发的女子学生,间接创造了这一发式后,********的巾帼们便前仆后继,风尚的有无当然无权评说,但积极的一点倒是时代的进步,不过按军事医学上来说,确实省下了几秒切下辫子的苦恼。
此时,这位仙子生硬地向湛江来敬了一个军礼,又将他拖回无情的现实。
“你好湛连长,我们又见面了。”
苏大夫?
这不是被他骂回去的苏大夫吗?
面对她晶亮的眸子,湛江来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当初嘴上走火的是他湛江来。
“我听说过你的战斗故事!”说着,她翘起白嫩的拇指。
湛江来感觉挺尴尬,他支吾两句,便头也不敢回地往山上跑去,可跑到半山腰才醒悟过来,这不是丢人现眼么!于是又折回去对她吼:“收起被单!立刻回营!不想被狙击手打死就滚回去!以后不许在这里洗被单!”
苏大夫像个小兔子,愣了愣便收起一盆白布单,撅着嘴就跑回去了。
湛江来站在原地望着她一路往山坡上跑,时不时还跌一跤,把他逗得咯咯直乐。可是猛然间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人家大姑娘万水千山的来到这里也不是给他骂的呀,他合计这事不能再发生了,若不然真就是水火不近的铁驴子了。
想归想,却不知道过了多久,人家都跑没影了他还在那戳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