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4。
杨源立齐胸而下的肢体已经失去了知觉,整整两个班在冰面上悄无声息地忍受极温的麻木与无助,他们站不起来就只好驱动最原始的身体功能——滚。
在敌人一次次探照灯扫视下,湛江来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来了,他何尝不知道那种痛苦,在东北打小鬼子的时候他也潜过河泡子,那绝对是身体体征为零,意志主宰一切的本能驱使。杨源立和两个班的精锐在这样的寒天冻地中一声不吭,颤抖地用手腕勉强撮合上刺刀,在所有注视他们的眼睛中捱近了敌岸工事下方。
当右翼的佛爷也颤抖地靠上对岸的时候,湛江来眼圈红了,他用望远镜看到他们的身上结着冰,有的士兵艰难地扒开裤子,静静地往枪管上浇尿,那一刻他无法克制地紧攥起拳头。
01∶30。
这是湛连所有官兵等待的一刻!湛江来在望远镜中看到对岸的杨源立竖起手掌,右翼的佛爷也一样,他知道一切就绪后下达了攻击命令。
田顺年亲自投下弹,在“嘭”的一声后,一颗美制照明弹飞了上天空,在阴冷的天空被白昼之光覆盖时,对岸的敌军一时愣住了,就在这短短几秒之间,左右两翼的志愿军翻上工事对阵地里的敌兵展开了刺杀!
而为了吸引注意,机枪班的四挺重机枪齐声射去,在每挺一个基数的精准压制射击下,全连迫不及待地冲出清川江北岸,默无声息地向对岸游去。
凝重的喘息、急切的支援心愿让他们忘记了一切,当湛江来和少许班排登岸后,身上的水滴迅速地凝结成冰,锥心的酸痛感让他们举步维艰。这个时候,阵地上现出杨源立的身影,他拎着刺刀在月色下匆匆看了一眼后续部队,便转身消失在厮杀震天的战壕中。
湛江来抽出刺刀翻身滚进阵地,满目的尸体血染月下,逃窜的南朝鲜士兵哭嚎着四处乱撞,他忽然看到杨源立正攥着刺刀拧进敌人的胸膛,随后疯狂地扑向另一边,那一刻他有些厌恶,也有些歇斯底里的恍惚。
“连长!”
湛江来醒转过来,不迭地冲崔智京喊道:“指挥所!敲掉指挥所!”
01∶32。
当北岸的铜炉抹下最后一个搜寻队敌兵的脖子后,满脸的血色让这个汉子看上去狰狞可怖。他望着石法义,后者也看着他,随后两人望向南岸,那里只有零星的枪声,几声惨嚎……
湛江来蹲在碉堡上抽着烟,狠狠吸了一口后,在徐徐的烟雾中掰开冻僵的手指算了一下,全连一百九十一人一个没少,除了冻伤抽筋的还能走的百来人,他们几乎悄无声息地消灭了南七师驻守阵地的一个加强排。可以说,他们成功地执行了30%的渗透任务。
忽然,他自己笑了起来。30%?是的,30%的渗透就让部队瘫痪在这里了,他刚刚看了杨源立的大腿,有被锯掉的危险,哪多哪少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了。
石法义和老宋不同,后者若看在眼里会激发革命诗意,或许会泪流不止,甚至有可能自刎江边以酬壮志,但老石就是老石,他没有下班排去看一眼,依然板着面孔在湛江来面前匆匆记录着战斗过程,他的钢笔有些龙飞凤舞,飒飒声让湛江来无奈地捏灭烟头,不想在这里停留一刻。
他拍着屁股寻上杨源立,这家伙正和佛爷并排躺在一起,他面无血色,嘴唇充血泛着紫色,离远一看他们像两条大泥鳅。他点了根烟捅进那两条泥鳅中间,问:“回去?”
杨源立摇了摇头,说:“我还能走。”
湛江来有些惊讶,苦笑道:“照老谢的说法你这双腿就保不齐了,你还怎么走?回横村小半天的路程,说不定以后你还能站起来。”
杨源立哆嗦地抽了口烟,芸芸呼出后,说:“我有办法能站起来,我也能让大家站起来。”
“怎么站?你比老谢还懂这些?”
杨源立辛苦地卷起棉衣袖,说:“没起水泡,腿红肿而已,明天就能挺过去。”
湛江来皱着眉,问:“你怎么懂这些?”
杨源立含在嘴里的烟头泛着猩红,一圈烟雾后说:“我曾是南京****宪兵部队的营长,没什么不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