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战士们换上了南朝鲜士兵的棉军装,因为被服不够,一、二线的指挥员和党员依旧穿着结冰的衣裤,书里乖给大家想了个法子,就是将碉堡里的贴画及没有用的书稿揉成纸团,各自塞进棉衣棉裤里,这个点子看去或许可笑,但确实起到了隔凉保温的作用。
老石对他一番赞许后,枪嘎子和书里乖就挤在一起偷乐,连乞丐都知道的事偏偏这个代指导员不知道,所以这些老兵油子普遍得到了一个共识:石法义是个本本党,只会照本宣科,脑筋根本不灵光。
老油醋啃着牛肉罐头,不时叫他俩收敛一点,如今这个老好人的角色倒让这个山西佬演绎得活灵活现,书里乖就凑到他身边,问:“你伤愈后,在林子对连长说的那番感天动地的话是不是真的?”
老油醋见瞒不过去,就四下瞅了瞅,低声说:“回国哪有牛肉罐头吃呀。”
“龟儿子的!就知道你没安好心眼子!”
老油醋嘴里的牛肉险些喷了出来,他捂住书里乖的嘴,说:“可不行让连长知道,不然没得混了。”
枪嘎子乐道:“你当连长看不出来呀,你骗大头娃子呢?就你这么能吃能喝,过河都拼在最前面的主儿,不就是想看看鬼子的工事里有啥好吃的吗?”
老油醋嚼着牛肉,脸上的褶子挤在一起笑道:“别把我说得那么缺德,我不是舍不得你们嘛,要是我不在,谁给你们收尸哩。”
“我呸!”书里乖怒道,“眼瞅着要干架了,可不能说这些孬话,我打完这仗还得回家搂婆娘生孩子呢!”
这时哄子蛋恰巧路过,就蹲在他仨面前,问道:“你和你婆娘相好半年多了,国内的时候都没憋出个娃来,咋?回去就能憋出来了?”
老油醋坏笑道:“得问问老谢去,你们看他平时挺蔫的,人家孩子都能升国旗了,这人比人呀,气死个人哩。”
书里乖瞪个牛眼,比划一圈气道:“跟你们这些地痞还真没有二话可说,我走了。”
众人见他真急了,好说歹说把他留下,看得那些冻伤战士咯咯直乐。离他们不远的壕沟里,湛江来正守在杨源立和佛爷身边,这两个人冲在最前面,停留在河里的时间也最长,所幸两人都是练家子,体格都异于常人,这一刻已经能张嘴吃下牛肉罐头了。
湛江来挤在杨源立身边,点了根烟说道:“哄子蛋还要报仇呢,你可要加小心了。”
杨源立笑了笑,说:“连长,说那些套话没意思,我在宪兵部队干过不假,这事江师长都知道,当初我跟随廖长官征战滇缅杀过不少小鬼子,说来,还是辽沈战役后投诚的解放军,我知道这事瞒不住,我也看出来了,被调配到哪里都得把以前的事揪出来分个子丑寅卯,所以不如早点交代,日后省下不少麻烦。”
湛江来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也不想绕弯弯了,便问道:“像你这样经过磨砺的老宪兵,来到这里的有多少人?”
“四个。”
“就四个?”
杨源立苦笑一声,道:“原本是四个,现在只有我和二排长铜炉,其他两个刚到朝鲜的时候就被飞机炸死了。”
湛江来心中一凛,万没想到铜炉也曾是国民党宪兵部队出身的,而杨源立身在师部,难怪师警卫连的战士是那么训练有素。他望着杨源立的面孔,这个历经两次境外作战和中国内战的青年老兵,此时此刻浑身都散发出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他真不想将九虎头的猜疑安在这样一个正气十足且干脆利落的人身上。
“连长。”
湛江来警醒过来,见杨源立盯着自己。他说道:“我们这些出身****宪兵的兄弟吃了不少苦头,当年南京陷落的时候,我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胞一个个倒下,可是上峰不给我们作战命令,我们在营区里就像蹲大狱一样任人鱼肉。”说着痛苦地竖起两根红肿的手指,颤声道,“整整一个旅的兄弟被小鬼子的飞机炸死了,只有他妈的两百人逃了出来……”
他眼中有些湿润,将头无力地靠在壕沟上,喃喃道:“那一天是我们的耻辱,后来有幸随廖长官远征滇缅,也是从那时起,在战场上我没留下一个活口。血债血还,人得知道这样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