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源立愣了愣,喊道:“说啥?老油醋你说啥了呀!”
老油醋没有听到杨源立在喊什么,他滚进爆炸之后灼热的雷坑,像是闻到了老家那贫瘠土地的气味,他从挎包里掏出一捆红线,接上钩子后在震天的枪声中唱道:“大年初一头一天,我和连成哥哥来拜年,一进门来把腰弯,左手拉,右手搀,哎咳吆,咱兄妹二人拜的一个什么年……”
在两岸阵阵爆炸声中,他边唱边用钩线绕过触雷线,然后接着去找下一组跳雷,在他完全消失在黑暗中时,杨源立已成热锅上的蚂蚁。
原来就在老油醋翻出去排雷的时候,南岸几百米外出现了敌人的一个来复枪班,整个三排被压在南岸动弹不得,只有眼睁睁看着敌人向他们射击。
而北岸的形势并未因炮班的轰击转危为安,湛连的反击甚至引来了敌人的飞机,只是敌人的先锋已经与二排搅和在一起,才悻悻地在江面投下几枚航空弹飞了回去。
机枪班的一架重机枪已经被敌人端掉,眼看着南朝鲜士兵扑入炮班的时候,突然在敌兵的右翼响起刺耳的哨声,湛江来看去不禁松了口气,原来是佛爷的一排及时回援正插入敌兵的软肋,这一下插得够狠!满脸鲜血的佛爷在班机手扫射后,拎着剔骨刀就扑了进去,手起刀落下连挑了四个敌兵。
铜炉见侧翼回援,大喝一声后整个二排转守为攻,与敌人的肉搏也进入白热化阶段。湛江来来到迫击炮阵地,田大炮哭丧着脸喊道:“打不了了!三排已经上去了!”
石法义把望远镜递给湛江来道:“南岸有敌兵!我们得尽快过江!”
湛江来看了看一排和二排,淡淡道:“再给他们五分钟。”
此时此刻,杨源立看到两百米外,滩头尽处的山坡上若隐若现的敌兵在向黑暗中射击,他知道鬼子发现了老油醋,便命令全排在毫无掩护的情况下火力支援,可打了半天也没压制住来复枪班,他只好叫士兵们长枪上刺刀,准备豁出去干一场了。
谁知这个时候,老油醋在昏黑的雷坑中缓缓爬出,手心紧紧攥着一根红线,他脸上泛着憨厚的笑容,在黑暗中隐隐看到他洁白的牙齿渗出了血丝。
他周身血污,爬到杨源立面前时还不住念叨着:“要他妈的新年了……”杨源立接过那细细的红线,老油醋握上他的拳头,说,“在我老家……叫百花齐放……”
杨源立颤着手,眼泪扑打扑打掉了下来,他将头顶在老油醋的脑门拉下了红线。
一刹那间,南岸的跳雷由红线勾动,跃出地面的跳雷在一阵阵爆炸声中激荡于天宇。杨源立翻过老油醋的身子,让他看着漫天的火云,不住道:“兄弟,你回家了。”
湛江来望着三排冲上南岸山坡,便知道该是渡江的时候了,这时北岸的战事已经结束,全连在苦战之后不敢停留,匆匆下了大同江追随三排攻上了高地。
当战斗结束时已是24日凌晨4时50分,湛连损失有生力量十八人,重伤七人,轻伤及冻伤不计。
医务组的战士在大同江南岸挖着坟坑,湛江来和老兵们蹲在老油醋身边,望着他含笑而逝的面容不禁流下了眼泪,他是被敌人的来复枪打死的,下身中了七弹后都不成人形了,他们不知道爬那二百米的过程是怎样的痛苦,就连三排的那些硬汉看了都为之动容。
湛江来在红皮日记中写道:我的战友吴忠酬,参加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现于朝鲜战场排雷于大同江南岸,单人深入雷区遭遇敌人狙击,身中七弹仍完成排雷任务,使本部连队无障碍抢渡大同江,打开通往德川的战役缺口,应拟二等战斗英雄,追认革命烈士。
“连长?”
湛江来抬头看去,书里乖面容憔悴地坐在他身边,说:“我咋哭不出来喏……”
湛江来摇了摇头,书里乖哽噎着说:“人都打烂了……他是怎么爬回来的,我怎么跟磨盘交代撒……”
湛江来无言以对,喘息片刻后才勉强吐出几个字:“我跟磨盘说。”
“说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湛江来无奈地站起身,极度的严寒几乎掏空了他的身子,他摇摇晃晃眼冒金花,此时一个黑影迎了上来,他只觉口中一甜,便栽倒在那人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