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大炮似乎在一天一夜的战斗中失去了尖叫与怒吼的能力,他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在嘀咕什么,佛爷丢了一颗滚进来的手雷,不由愣了一下,他揪着田大炮的衣领,问道:“连长呢?”
“我他妈就知道连长没在身后,他在前面呢!”
“前面是什么意思?”佛爷急忙瞧向阵地前,骂道,“妈了个巴子的!你们咋把连长捅上去啦!”
“谁敢捅他?他自己跑上去的!”
“跟谁跑的?”
“姓杨的!那个王八犊子说找到了鬼子窝,连长就去了。”
“指导员呢?”
“连长去了一天,指导员后来也跟上去了!”
佛爷身上唯一可以看清不是红色的地方现在也充血了,他问道:“那!那谁他妈的在连部指挥呢?”
田大炮指了指自己,说:“哪还有连部呀,伤员都转移到这里了,扛在最后的就剩沈二转啦!”
佛爷终于明白过来,现在湛连能喘气的都在这里了,他原先合计跟二排在这里顶一下,然后撤回连部做最后一搏,可算计来算计去,他压根就没算计到这一步。
这时一声剧烈的爆炸把他震醒过来,横飞的土块几乎把他们埋了,佛爷抬头一看,一辆坦克正碾了过来,炮塔上的机枪喷射的火舌把前卫的几个战士打飞了,他叫着要炸药包,想冲上去把它炸了。
田大炮一把拉住他,喊道:“老子在这里你装什么大爷!”
佛爷愣道:“你现在不是连长么?”
“是啊!”说着从上衣掏出指令塞进佛爷手里,说,“我不在了你负责!”说完就扛着炮滚了出去。
“你他妈疯了呀!”佛爷又嘶吼道:“吸引火力!打那狗娘养的!”
一排排枪弹在坦克装甲上迸射着,就如无数个玻璃珠子敲在钢板上无奈地弹了开去,佛爷知道这有些徒劳,但他能做什么呢?在这废墟上,他的武器面对这样的钢铁巨兽,命,似乎成了最原始的力量。
田大炮用的就是这种力量,当他半跪在废墟上瞄准坦克的时候,炮塔上的机枪子弹将他射穿了,继而像两把钢钳将他撕做两半,但田大炮的手却依然孔武有力,他在最后的时刻勾动了扳机。
他上半截身子是和那辆坦克一起爆开的,在强烈的冲击下,有一颗头颅凌空飞来,跌在地上翻滚到阵地前,佛爷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张土灰色的脸庞,曾经是那么的熟悉。
湛江来在枪林弹雨中不觉向身后看去,在新一排曾经坚守的废墟上空腾起冲天的火光,他忽然感到湛连最后的血脉已然殆尽了。
他有些恍惚,这种奇妙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以至于在枪炮大作的废墟上模糊而诡异,一旁的石法义将他按在地上,从他嘴里喊出的声音似乎又将他拉扯到现实。
“不要命了!老杨已经突进去了!”
湛江来顶了顶狗皮帽子,忽然对他说:“老石,你是对的。”
炮火很强烈,石法义听着有些犹豫,他嚼了半天也没明白湛江来在说什么。
“我得向你道歉,我的决定是错误的,你是对的。”
“你是说插不插的问题?”
“没错,你是对的,我们应该这样。”
两人在炮火中对视了很久,石法义想说什么,却见湛江来拍着他的肩膀,在掩体中爬向哄子蛋,后者刚刚打废了最后一挺轻机枪。他拽着湛江来喊:“枪!给我枪!”
湛江来任凭他摇撼着自己脆弱的身体,不由眼圈一红,他知道他疯了,连一条腿被整截炸去也不知道。
他想,湛连完了,跟随他南征北战,从打日本鬼子开始到现在的湛连完了。
哄子蛋撇开他,用他仅剩的那条腿蹬踏着地面,从死人堆中拽出一把冲锋枪,他呐喊着向前方扫射,湛江来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或者说是臆想,或者说是恐惧,总之没有什么东西倒在他的枪口下。
这时敌军的指挥部开始爆炸,突入进去的杨源立如鬼魂一般游动在敌丛中,但显然这不足以应对几十个鬼子精锐的反击,他再次退回这个阵地的时候,身边就只有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