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seph Rudyard Kipling(1865—1936)
1907年获奖作家
——鲸把他们全部吞进他肚里那温暖黑暗的食柜,然后咂咂嘴唇——喏,他还摆着尾巴转了三次身。
可是那个水手是个智慧无穷的男人,一旦发现自己当真进了鲸肚里温暖黑暗的食柜,他就碰踢、跳跃、捶击、冲撞、欢腾、舞蹈、猛敲,发出铿锵声,他打、咬、跳、爬、徘徊、号叫、单脚跳、摔下来、哭泣、叹息、蠕动、大喊、跨步、蹦跳,他在不该跳的地方跳号笛舞,鲸确实感到难受极了。(你忘记那副吊带了吗?)
于是鲸对机灵的小鱼说,“这个男人节儿多,而且他还在搞得我打嗝儿。我怎么办?”
“叫他出来。”机灵的小鱼说。
鲸就朝着自己的喉咙对那个船只失事的水手说,“出来,规矩点儿!我打嗝儿了。”
“不,不!”水手说,“不是这样,而是采用远远不同的另一种方式。带我到我出生的海滨,到艾尔比昂的白色峭壁去,然后我才放弃这事儿。”他开始比以前更起劲地跳舞。
“你最好把他带回家去,”机灵的小鱼对鲸说,“我该警告过你他是个智慧无穷的男人吧。”
于是鲸用鳍状肢和尾巴游呀游呀游呀,他尽管打嗝儿还是尽力游,他终于看见了水手出生的海滨和艾里比昂的白色峭壁,他冲到海滩的半道上,把嘴巴张开、张大、再张大,说道:“在这儿换道去温切斯特,艾西洛特,纳休阿,基恩和菲奇伯格路上的停泊地。”正当鲸说出“菲奇”时,水手走出了鲸的嘴巴。但水手确实是个智慧无穷的人,当鲸一直在游泳的时候,水手已拿着他的大折刀把木筏砍成了一个四四方方、布满十字图形的小格栅,用他的吊带(眼下你该明白了为什么你不能忘记这副吊带?)把它捆紧,还把这个完美坚固的格栅拖进鲸的喉咙里,钉在那儿。然后他吟诵了下面两行叙事诗,因为你还没有听过这两行诗,我眼下就说出来——
用一个格栅,
我阻止了你吃人。
对水手来说他还是个爱尔兰人。他跨步出来走在铺满圆卵石的海滩上,回家去见曾准许他用脚趾玩水的妈妈;此后他结了婚,过着幸福生活。鲸也是这样。不过从那天起,他喉咙里的那个格栅,他既咳不出来,也吞不下去,搞得他除了很小很小的鱼,什么也没法吃;那就是眼下的鲸从不吃人、男孩或者小女孩的原因。
那条机灵的小鱼游走了,躲在赤道门槛下的泥土里。他害怕鲸也许会对他冒火。
水手把大折刀带回家里。当他出来走在铺满圆卵石的海滩上时,他穿着蓝色帆布裤。你知道,那副吊带已被留在鲸肚里,用来捆住那个格栅了;这个故事就此结束了。
(施竹筠译)
小托布拉
正像英文报纸上写的那样,“犯人的脑袋还够不着被告席的顶端”。但是,没有人报道这件案子,因为谁也不在乎小托布拉是死是活。在法院的红房子里,陪审员们坐在小托布拉上头,坐了整整一个漫长而炎热的下午。不论什么时候陪审员向他提个问题,他总是行个额手礼,再哀声回答。陪审员们的裁决是证据不足,而法官也同意这个裁决。千真万确,小托布拉的妹妹的尸体是在井底发现的,而小托布拉是当时方圆半英里范围内唯一的人。而那个小女孩也许是偶然掉进井里的。于是,小托布拉就被释放了,人们告诉他说,他愿意到哪里就到哪里去。这话对他来说并不像听上去那样慷慨,因为他无处可去,尤其是没有东西可吃,没有衣服可穿。
他快步走进法院的院子里,一屁股坐在井栏上,寻思着如果跳进井下的黑水里淹不死,会不会导致在苦海的黑水里挣扎一辈子。有个马夫把一只吃空了的马粮口袋放在砖堆上,小托布拉因为饿极了,就动手把袋子刮了一遍,寻找马儿漏下的湿麦粒。
马夫喊道:“喂!小偷!刚从法律的恐怖中释放出来的小偷!过来!”小托布拉被揪着耳朵带到一个高大肥胖的英国人面前,马夫对英国人讲了一遍小托布拉偷吃马粮口袋的事。
“哈!哈!哈!”英国人叫了三遍(不过他用的是个更厉害的字眼)。“把他放进网里,带回家去。”于是,小托布拉被扔进大车上的网里,毫无疑问他像只猪一样被紧紧捆住。然后被拉到英国人家里。“哈!”英国人跟原先一样大嗓门叫着,“湿麦粒!老天爷!你们哪一个,喂喂这个小要饭的。我们叫他赶马车!明白吗?湿麦粒!老天爷!”
吃过晚饭,仆人们在主人正房后面的仆人住处躺下来歇息。这时,马夫头对小托布拉说:“讲讲你自己是怎么回事吧!你不是马夫贱民出身。你要不是想填饱肚子,你不会当马夫的。你怎么进法院的?为什么来的?快回答,你这个小鬼崽子!”
“家里不够吃的,”小托布拉轻声回答,“这里是个好地方。”
“说老实话,”马夫头插了一句,“要不,我们就让你去清扫那匹大红公马的马厩。那匹马咬起人来可像匹骆驼。”
“我们家本来是榨油的,”小托布拉一边说,一边在尘土里蹭脚指头,“我们家原来是榨油的——我爸爸,我妈妈,我哥哥、比我大四岁的哥哥,我自己,还有我妹妹。”
“她就是那个死在井里的小女孩,对吗?”一个曾听到审讯情况的马夫问道。
“是的,”小托布拉阴沉地回答,“她就是死在井里的小女孩。很早以前,我记不得什么时候了,一场大病传到我们榨油的那个村子。我妹妹先是害眼病,接着瞎了眼,因为那是天花。后来,我爸爸和妈妈都染上天花病死了。我们几个孩子就成了孤儿,我哥哥12岁,我才8岁,还有那个瞎眼的妹妹。但是,当时牛和榨油机还在,我们就凑合着跟从前一样榨油谋生。可是索荣·达斯,那个粮食贩子,同我们做买卖,把我们坑了。那头牛是头不好赶的犟牛。我们求神保佑,就在牛脖子上放上金盏草花,在穿过屋顶架起来的轧碾机大梁上也放上金盏草花。但是我们这样做,什么好处也没得到。索荣·达斯真是个狠毒的人。”
“骗子,”马夫们的妻子都在窃窃私语,“那么样糊弄一个孩子!姐妹们,我们可知道那些买卖人是些什么东西。”
“榨油机是台旧机器,而我们——我哥哥和我,也不是什么有力气的人。我们无法把大梁的端部牢牢地固定在槽里。”
“是呀,确实是这样,”穿着华丽衣裳的马夫头目的妻子加入了谈话的人群,插了一句,“那是个有力气的人才能干的活。我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
“女人家,住嘴!”马夫头喝道,“讲下去,孩子!”
“没什么,”小托布拉说,“有一天,大梁压塌了屋顶,什么时候我记不住了。随着屋顶坍塌,大部分墙也倒了下来。屋顶和墙砸在我们的牛身上,牛脊梁砸断了。结果,我们没了家,也没了榨油机和牛——只剩下我哥哥,我自己和瞎眼的妹妹。我们哭着离开那个地方,手拉着手,穿过了田野。我们剩下的钱只有7安那6派。那块地方正在闹灾荒。我不知道那块地方叫什么名字。结果,在一个夜晚,当我们睡着了的时候,我哥哥拿了我们仅剩的5安那钱,逃跑了。我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我爸爸的在天之灵会诅咒他的。我和妹妹在村里要饭。但是,没人肯赏点剩饭。人们都说:‘到英国人那里去,他们会给的。’我不知道英国人什么样子。但是人们都说英国人是白人,住在帐篷里。我去了,但我现在说不清去了什么地方。我和妹妹一点吃的也没有了。在一个炎热的夜晚,她哭着要吃的。我们来到一个井边,我叫她坐在井栏上,就猛地把她推进井里。说真的,她什么也看不见,死了比活着挨饿强。”
“呜!呜!”马夫们的妻子一块哭了起来,“是他把女孩子推进井里的,因为死了比活着挨饿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