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火焰在我面前狰狞，那可怕的红色即将吞噬掉此生我最爱的女人，一首飘渺的清歌如同诀别，在火海之中涤荡，越发苍白，越发无力……
“月牙，不要啊，不要！”
侍卫们紧紧挡在我身前，唯恐我有所失，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大火已经从面前烧到了我心里，所有最美最真的爱恋都在这一刻化成了灰烬。喉咙处滚动过旷世的忧伤。
“月牙，不要啊，不要……”
依然清晰记得，天未破晓的时候，你躺在我怀里不着痕迹地缩了缩，害怕惊醒我。我却假寐着注意你的举动，却不知那是最后一次亲昵。原来你早想离开，只在小心地吮吸属于我的暧昧体味，是你以为最奢侈的温暖。
突然明白，这个世界里的你，已经太过孤独，没有亲人，家国覆灭，就连受了委屈也无处可以哭诉。那晚，因为你想把落言引配给我，同我在花园里大吵大闹，在我转身离去时，你恸然大喊：“没有月牙的王上依旧是王上，可没有王上的月牙呢？”
可惜我没有回头，不然我一定会告诉你，没有月牙的鹰隼也不会再是鹰隼！
我瘫软地看见雄劲的大火将竹台折腾得面目全非，你将我对你的追溯也通通带走了。日后，即便想你，也无从寄托，无处寻觅，你留给我一场硬生生的惩罚，将耗尽我全部的思念。雪花，轻盈地落在我的手掌上，我想要努力把握，努力把握，却使它更快地化掉了……
“王上，婉妃的后事如何安排？”
丞相进来的时候，我正坐在芙芮宫的大殿中发呆，这里已是一片萧条。虽然每件家具都被擦得干干净净，可是人去楼空，摆设和物件也少了灵魂，失去了往日的活力和神采。我捧着月牙最爱的兰花，缓缓说：“将王妃的骨灰敛入大海，在王陵中设衣冠冢，以后……与本王合葬。”
“王上，此举于礼不合。”他躬身，等待我改变主意。自古以来，还没有妃嫔以衣冠入冢陪伴君王的，这是大不敬。可我的月牙，她死后心愿便是灵魂得到解脱，脱离宫闱，脱离王室束缚，我岂能不称她心意，放她远走呢？
以衣冠入冢与我合葬，是因为我不舍，我不想后半生的孤独延续到九泉之下。希望能从形式上找一点慰藉。“丞相无须多言，按照本王的吩咐办吧。”帝王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哪里不懂倾国倾城呢？
左睿沉吟了一下，说：“忧能伤身，还望王上节哀。”
我摆摆手，支走他，在昏暗中捕捉着遗留的记忆。
这时，屋角的烛光似乎亮了。月牙抱了张琴从里厅出来，慢慢坐下，抚琴而歌：
细想，前欢
须著人间怎比梦间
携手，留连
闲情减旧与谁共度华年
……
邪王隼四十二年，天下一统后的第三十二年。
冬的寒冷未曾褪去，春天，久候不至。小周子扶着我出了华政殿，徒步向凌鹄宫走去。近两年，我的脾胃一直不好，自然慢慢放权，交与太子与辅政大臣监国。才发现，自己并不是贪恋权位的人，早有想法要退居幕后，落得清闲、自在。
前几天的大雪还没有消融。一个婢女见我，急急走来问安，不小心滑了一跤，想去扶。手却呆滞在冷风中。那个画面想来犹在昨天。那时，我们都很年轻，莫离刚刚有了孩子，月牙来婠阙宫看她。
在幸福气场的包围下，月牙显得很落寞。这个女人，没有心眼，总会把情绪不经意地流露在脸上。不过那天，她一直在压抑。在她恭喜我的刹那，我似乎听到了她心情撕裂的声音。她在自卑，她在嫉妒，所以她很难受。
看到她踉跄了一下，我准备去扶，落言已经抢先将她扶住……
“王妃……要多注意身体。”
面前刚刚站稳的婢女一时不明就里，尴尬地眨眨眼，然后低下头去。我连忙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点头转身，不知道为什么情不自禁地又说出那句话了，或许是，太想她了吧。
“王……王上……”
凌鹄宫里，两个小太监惊惶地跪在地上，求饶道：“王上恕罪！王上恕罪！”
“还是救不活么？”我皱了眉。今早起床时发现案上的兰花怏了，似乎快死了，于是赶紧叫人来救活它。这是陪伴我最久的一盆兰花，我一直把它当做月牙的化身，以为它可以陪我到死的，只是……我好像留不住它了。
屋子里很冷。即使有地下烟道，小周子又生了几个火盆，可还是冷的。我蜷缩在床桌上，端详着手里枯萎的兰草，忽然辛酸得想要落泪。心事不言成永伤，而今却悔旧行藏。我已经在往昔中回不来了……泪水在眼眶中纠结着终于落了下来。
我又开始发烧、抽搐，这一病可能不会再康复了，从太医含糊的言辞中我已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把史官唤道跟前，有些话还要交待。
“父王是我这一生最敬重的人，我秉承他的遗训，带领上邪将士开疆拓土，完成一统山河的千秋霸业，希望上邪的社稷能永昌不殆。我的长子，乐世，将继承我的王位，延续上邪福祉，希望他能成为有作为的明君。
“而我此生，可以不悔，……却不能无憾。
“我没有辜负天下人，却辜负了她。”
与她邂逅，是我这一生最美的一段。短暂的相处与乏长的一生想比来说不过是惊鸿一瞥。她就像水墨画中的留白，干净得不与世俗同，是一种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恬静。她喜欢弹琴，但我不好音律，可如果她喜欢弹，我便坐在她身边听着。许久许久，神情恍惚，忘却一切。……
四肢无力，我叫小周子把盆中死去的兰草掘出来，放进我怀里。史官和太医都退了出去，莫离见了我一面，被我打发走了。在低靡的黑夜中，我只等待着，她来接我。
“月牙，是你来了吗……”
此生遥遥过眼，何来聚？
红尘安葬，家乡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