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宋词是一朵情花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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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男人卷·史达祖

史达祖,南宋词人,一生未第,只做过幕僚。曾受权相韩侂胄提拔重用,身处要职。后因韩侂胄倒台,亦受牵连贬官,身败名裂而死。有《梅溪词》遗世,以咏物工巧著称。

谁念我,今无裳

裁春衫寻芳。记金刀素手,同在晴窗。几度因风残絮,照花斜阳。谁念我,今无裳?自少年、消磨疏狂。但听雨挑灯,攲床病酒,多梦睡时妆。

飞花去,良宵长。有丝阑旧曲,金谱新腔。最恨湘云人散,楚兰魂伤。身是客、愁为乡。算玉箫、犹逢韦郎。近寒食人家,相思未忘苹藻香。

《寿楼春》

这是史达祖为纪念亡妻所作的一首词。

据记载史达祖的妻子生前与他感情甚笃,二人举案齐眉,曾是一对神仙眷侣。可惜世人总是看不到生命拐点处的结果,就在认为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风平浪静时,其实世事早已翻覆了几个轮转,掌控人生航向的风帆已经将他们带去了他们想也想不到的方向。

《汉乐府》诗歌中有眷侣们最开始的誓言:“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誓言我始终铭记内心,而你,是否早已忘记。不然,你为何要决绝而去,到那我永远无法找到的远方,看我在人世独自孤苦蹒跚于漫漫长路。要多久,我才可以再次见到你?

史达祖的《寿楼春》直抒胸臆,将自己对妻子念念不忘的深挚情感通过回忆的形式表达出来。想当初,时值冬末春初的季节,在莺啼燕语,万物复苏的时候,总要去“载春衫寻芳”,妻子在那时也要为自己裁制几件新衣服,“记金刀素手,同在晴窗。”便是史达祖回忆的起点。

今夜深人静,望到窗前,似乎还可以看到贤淑的妻子坐在那里为自己细心的缝制衣衫,床头前微弱的烛火闪动,模糊中能辨别出妻子娇俏的容颜和温婉的微笑。

虽是极为平常的家庭日常生活剪影,但一想到这些总觉得妻子从未离开过,这些年来依然在这间简陋的屋子里为自己缝缝补补,与自己相濡以沫。只要一伸手就可以触碰到妻子温润如玉的面庞,能轻抚她的双手告诉她,自己从未忘记誓言,每时每刻都在与她相知相爱。

“几度因风残絮,照花斜阳。谁念我,今无裳?”一切都只能是幻影,再也无法重温的一幕。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以为时间还多,时光还长,只要我愿意,随时都可以握着你的手对你说因为有你的陪伴,这世界才如此夺目。但感情终究难以逃脱宿命的沙漏,今夕何夕,我已不知该去何处倾诉衷肠?在仓惶的人世中,那些曾经瞬间就可以完成的举动成为了一辈子永远无法弥补的缺憾,我以为直到洪荒之年,天地相合之时,才会与你分开,没有想到就在这青天白日、花好圆月之际,我们是殊途难归。

当初许诺要一起共赴白首的人,而今何在?

我对你的思念只有化作心头的一滴热泪,用心口的温度湿润着它,因为怕时光太过炙热的温度和太过快速的进度会让它干涸。那样的话,我会无比难过。相爱到最后所能留下的,是否只能是这些一吹即散落进天涯的细微回忆,微弱得好似虚无,让人有时想来,都觉得生疏得很。

到底还是当初年少轻狂,消磨疏狂之后才知晓一个“悔”字该如何书写。史达祖生于宋末,一生坎坷多难,际遇不佳,事业上的不顺利让他将寄托放在了情感上,可是妻子的逝世更令他深感人世的无常,命途多舛,却为何偏偏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遭逢不幸?

这首词是史达祖在受到韩胄重用,担任了中书省堂吏后所写,想到之前自己遭逢挫折总是妻子陪在身边,如今时来运转,妻子却已是不在左右,人生事十之八九总是这么的阴差阳错,令人哭笑不得。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老天爷对于惜福爱福之人总是那么吝啬,倒是苦难他会特别给予。

“做冷欺花,将烟困柳,千里偷催春暮。”史达祖在升职不久后便因为一次政治内讧丢官卸职,就连性命都是捡回来的。至此之后,他更心灰意冷,整日躲进旧时回忆,以酒为伴,不肯面对现实,甚至还会躲进烟花柳巷,思念亡故之妻,每每念及她对自己的温柔体贴,贤淑细致,便潸然泪下。但是感情终于还是抵不住时间的魔法,在一分一秒的催化下,史达祖脑海中总出现的妻子那张情真意切的脸庞渐渐被取代。

初次遇见她时,便在青楼之中,明眸皓齿的她恰值女儿家最好的年纪,身处风尘却毫无风尘女子的媚俗,反倒是一身清爽就像春天田地里新长出来的麦芽,馨香甘甜,史达祖应当是爱上了这名女子,不然他不会长久流连于此,就算是对世事的不满,对妻子的思念,都不如重新爱上一个女子更具有让他留在此地具有说服力。

每当我们爱上的一个人的时候,都会以为这就是陪伴自己天涯海角,看尽细水长流,共度余生的那一半。

想来这名女子应是极为聪慧可人,能被才子赏识必定也有她的过人之处,轻歌曼舞,身姿曼妙,蕙质兰心,这些优点她是都会具备的,不然如何能于青楼那种地方不被沦落?

对于史达祖来说,这女子被他当作了知己看待,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古人向来说的话很有道理。史达祖虽将女子当作知己对待,或许应该还未想过要为女子而死,然而女子却是恪守古训,花颜凋零,一缕香魂飘散于他的心头。

彼时,两情相悦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而今却又是只剩下了他形单影孤,沉痛悲凉之际,史达祖提笔填词写下了《三姝媚》:

烟光摇缥瓦。望晴檐多风,柳花如洒。锦瑟横床,想泪痕尘影,凤弦常下。倦出犀帷,频梦见、王孙骄马。讳道相思,偷理绡裙,自惊腰衩。

惆怅南楼遥夜。记翠箔张灯,枕肩歌罢。又入铜驼,遍旧家门巷,首询声价。可惜东风,将恨与、闲花俱谢。记取崔徽模样,归来暗写。

《三姝媚》

这是一首悼念亡妓的艳词,在那个年代,男人写艳词是为人所不齿的。史达祖并不在乎,他要写,写尽心中的悲恸。为何命运总是不愿垂青于他,他所爱之人总是要与他生死两相分离。

“烟光摇缥瓦。望晴檐多风,柳花如洒。”昔日的美好还在摇曳风中,伊人独具小楼顾影自怜的样子还在眼前晃动,然而却再次往事如冰,将史达祖的内心冻结成冰,连同回忆一起尘封,如果相思总是苦痛的,那就从此做个无情之人,游弋于情感之间,但却再也不涉足那摄人心魄的游戏。

冯煦在《蒿庵论词》中写到:“言欲层深,语欲浑成”。说的便是史达祖这首词,虽是一首思念,悼亡之词,整首词却没有情感的大波动,完全不似他对自己妻子所写的悼词一样有着大起大落的悲恸,倒不是史达祖情薄,可以理解为在曾经沧海难为水之后,便真的是除去巫山不是云了。

这两个女子在史达祖的心中是无法分出伯仲的,谈不上谁真的替代了谁,谁可以替代谁,他们各自拥有各自的位子,相安无事的被史达祖在漫长无尽的时光中,安静地思念着。纵使天荒地老,他对她们的思念却始终不能淡忘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