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墨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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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苍凉牧歌

武定四年十月三十,入夜时分。

之前对阵时的混乱场景与韦孝宽努力营造的假象,使得东魏军中谣言四起,关于高欢的生与死多种解释众说纷纭,弄得人心惶惶。

此刻高欢大营外生起燎火,派重兵防守四周营门,各位将领围着燎火而坐,因为刚刚传下的消息说,高王要与众将围燎夜话了。

各级将领案官阶高低依次而坐,坐在主座两旁的除了高欢的子侄,便是重臣陈元康、斛律金、韩轨、刘丰生、薛孤延等人,正当大家翘首企盼之际,高欢在其子高淯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大帐来。

文武众臣见状,整齐的起身相迎,高欢点点头,伸手示意大家就坐,不必多礼,众人坐下后,高欢也在高淯的搀扶下坐在熊皮褥子上,早有人搬了凭几过来,让高欢倚靠。

高欢今日未用脂粉修饰面容,沧桑的容颜下泛着一种淡灰色,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兆头,他环顾了众人一圈,低沉的说道:“今日战败,非诸公怯战之罪,皆是天意弄人,人不能胜天,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言罢长叹一声,颇感意态萧索。

远处的众将听不到说些什么,不住的交头接耳,互相询问,近坐的几名大将闻言都低头不语,无话可说。

高欢对斛律金说道:“大司马,我病重无法执掌军旅,想将大军托付你带回晋阳,不知你意下如何?”

斛律金朝高欢重重的点头道:“高王放心,我必将大军好好的领回晋阳,你不用操心!”高欢虚弱的颌首继续说道:“你的儿子……也该能担当重任了,就给明月一个第一品卫将军之衔,激励他建功吧。”

斛律金拱手称谢道:“高王厚恩,我代大儿谢过了。”神态颇为恭敬,高欢满意的点点头,又抬头对众将说道:“我每次与段孝先论兵,他多有建议谋略,这次若是从一开始就按照他的说法行事,也许就没有今日的辛劳了,但事过境迁,那也不必多言。”段韶听他说到自己,忙正身危坐,对众将看过来的目光坦然接受。

高欢伸手指着段韶继续说道:“我这次病的不轻,如果一病不起的话,想让他留守邺都,襄助大郎,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众将一起点头道:“知臣莫如君,孝先的确是最佳人选。”

高欢见众人同意,便对段韶说道:“你年纪在众位将军中最幼,未免他们说我信用亲戚,可要忠贞勤勉,不能让大家看笑话。”

段韶站起来答道:“高王放心,段韶必将不负所托!”

高欢抬头看着段韶,话锋一转指着高淯说道:“铁伐你看八郎如何?”

段韶诧异答道:“八郎年少有为,很有才能。”说罢微感莫名其妙,不知姨丈所说何意。

高欢闭目点头道:“既然如此,让他给你做妹婿怎么样?”

段韶吃惊道:“怎么?姨丈要让八郎娶我小妹吗?”

高欢睁开眼晴扫视了他一眼,低沉的说道:“你觉得如何呢?”

段韶脑中飞快思索,这本是一件极好的事,即使高欢不说,他自己也已有此意,但此刻高欢说来,显然是对自己并未完全放心,意图让高家与段家结成两重姻亲,以此防备自己有不轨之谋。

意图虽藏奸诈,但本愿却与自己相合,段韶马上答道:“姨丈亲自说话,我自然愿意,只是我那小妹性格倔强,还要等回到晋阳,亲自对她说过,才能作数。”

高欢微笑道:“早就听说段家男儿像女郎,女子像儿郎,今天看来果不其然,你这个当兄长的,还做不得妹子的主吗?”

段韶面露苦笑说道:“不瞒姨丈,还真是……有点麻烦……”

这句话说了,不但高欢莞尔而笑,就连旁坐的众人也都低头窃笑,暗自询问段韶的妹子是何等人物,竟能让一个威震敌军的武卫将军段韶如此直言不讳的说麻烦。

高欢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回到晋阳,我亲自对你妹子说!”

正在段韶羞赧,众人窃笑时,营门司马赶来报道:“高王,世子到了!”

高欢顿时皱眉道:“他怎么来了?”因为高澄不尊自己的命令,马上就要发怒斥责,陈元康忙附耳说道:“要为大将军立威。”

一句话醍醐灌顶,高欢马上解开眉头说道:“让他进来吧,你们自去迎接,不必管我。”诸子众将听了,忙起身到营门迎接,眼见高澄在大营外下了马,身穿一身宝石蓝色的御风锦袍,手持马鞭,神色凝重的直冲众人走来。

二郎高洋率领众兄弟前来迎接,拱手道:“大兄远来,一路可好?”

高澄在马上已做了最坏的打算,想到自己赶到军营时父王已经病逝,而二弟高洋则聚众为主,与自己分庭抗礼。

虽然此刻已能证明自己只是多虑了,但高澄看向高洋的眼神依旧冷冰冰的,鼻中哼了一声说道:“能有什么事?要你多费口舌!”

高洋好端端的碰了个钉子,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气恼之意,随着高澄身后亦步亦趋,只是不再开口而已。

众将一一与高澄见礼,高澄点头答谢,这颇有些使人受宠若惊的感觉,大将军高澄!那不是向来眼高于顶,对我们这些鲜卑勋贵将领最是看不顺眼的吗?怎么此刻也如此有礼客气了?

高澄与众将见面后,又与众兄弟打了招呼,唯独不见七郎,忙向高洋问道:“七郎怎么了?”

高洋低头答道:“七郎乘马摔伤了,在帐中休息。”高澄脸现不可思议之色,瞪目说道:“他乘马会摔伤?他都快和马长到一起了!”

高洋正要答话,三郎高浚抢着说道:“事出突然,那马突然疯了,七郎措手不及,可摔的不轻,听医官说,要修养好一阵子。”

高澄听了不由得摇摇头,心中仍是难以置信,但不再纠缠此事,换个话题问道:“父王在里面?”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道:“正是,大将军快去吧,高王正等你呢!”

高澄朝大家一拱手,当先走进兵士包围的燎火圈内,看到火光之后父亲高欢被火焰照耀的阴晴不定的脸孔,心中隐隐一突。

脚下加快两步,走过去跪倒在地,带着哭声说道:“父王!你怎么样了?阿惠来了!”

高欢本来对高澄自作主张私到军前十分恼火,但看到高澄对自己关切的神情,也就不再介怀了,低声说道:“你起来!老子还没死呢!哭丧什么!”

高澄听到父亲张口就骂自己,虽然声音低沉,但显然精神还不错,顿时喜上眉梢说道:“父王在信里说的病势沉重,吓得我一刻也坐不住,这才急忙赶来的,此刻看来,父王精神倒还不错!”

高欢嘿嘿一笑,灰白的头发在晚风中飘荡,抬头招呼众人道:“大家都回来坐,在营门那儿站着干嘛!”

众人陆陆续续的返回来,自然依次向后让了一位,紧挨着高欢的位置留给大将军高澄。

高澄坐下后,便向陈元康询问病情和战况,听到紧要处,不禁面露喜怒之色,当听到天石突然落下,将本应获胜的最后一战拖垮时,不禁怒道:“那石头在哪?点火融了它!”

高欢叹了口气说道:“你也二十多岁了,难道不知道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这般急躁,我怎么放心将天下交给你管理?还要努力自修!即使是做了主君,也丝毫不能放松!”

高欢说一句,高澄就点头答应,鲜卑众将看到后交头接耳道:“大将军平时嚣张跋扈,看到高王倒乖的像个小童一样,真是父为子纲,一物降一物。

最后高欢低声问道:“你匆匆赶来,邺都是怎么安排的?”

高澄答道:“我让崔季舒照顾宫廷,斛律明月管理军务,料来应该无妨。”

高欢说道:“崔暹的纠弹举动停止了吗?”

高澄点头道:“已经让他停止了!”

高欢这才松了口气,小声说道:“此刻绝不能得罪鲜卑勋贵,否则你无法立足。”

高澄微微点头道:“我知道,父王放心,安排好了。”

这时北风大起,伴随着风声隐隐传来玉璧城中兵卒的喊声:“劲弩一发,凶身自陨!”

高欢抬头笑道:“我贺六浑是生是死,自有天命,岂是你区区弓弩所能改变的?着实可笑!”对身旁的大司马斛律金说道:“大司马,我们合唱一曲如何?”

斛律金闻言哈哈笑道:“高王好兴致啊,正好让那群幺麽小丑听听,我高王身体好着呢!陨?陨个屁!”众将闻言无不哈哈大笑,斛律金伸手止住众人,对高欢说道:“高王,你想唱什么?咱们一起唱!”

高欢轻轻笑道:“就唱你老家的歌吧,看来我是没机会再去草原了,怀朔啊……”说着叹息一声,思绪已回到千里之外的故乡。

斛律金鼓掌赞道:“好!就唱我的家乡曲子!来啊,孩儿们!将琴弦拉起来!将鼓点拍起来!我们一起唱!”

在座众人对斛律金的家乡曲子《敕勒歌》无不熟悉,耳听到悠扬的旋律响起,鼓声一下下响在人们心头,仿佛置身于辽阔无边的绿色原野,放眼望去,皆是无边无际的牛羊马匹,何等的快意逍遥。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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