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墨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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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冰火三重

高欢见到慕容绍宗进来,神情为之一振,马上命人拿来一个凭几,强撑着坐起身子,尽量保持自己的威仪,然而身体仿佛不受自己支配似的,放在凭几上的胳膊一个不稳,将凭几压倒,连带的人也倒向一边,勉力装出来的一点威仪,早就荡然无存了。

慕容绍宗看着往日龙精虎猛的贺六浑竟成了这幅样子,他也不过比自己年长五岁而已,不由得心下恻然,面露感慨英雄消逝的凄然之状,还有些兔死狐悲的自怜想法。

高欢被人扶起来后,再也无力坐着,只得平躺着,眼望向慕容绍宗显出自嘲的笑容:“嘿嘿……垂垂老矣,本想无论如何撑一口气,不能让你小子看见我这幅德行,但老天无眼啊……半点强求不得。”说罢脸上第二次隐隐显出干枯死灰之色,再无前几日似乎好转的迹象。

慕容绍宗无言以对,英雄白头,乃是人间一大悲剧,多少豪杰之士,败在了无情的岁月手中,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志则志矣,岂非徒增力有不逮的自怨自艾之心?

高欢喘息渐渐均匀,看着慕容绍宗说道:“慕容,你们这一族总是复国的心思不断,你祖宗如此,你也是如此。若不是你当初在广固城上说了那句,大丈夫当有光复祖业之理的话,我又岂会压抑你这许多年,让你苦守在区区刺史之位上呢?”

慕容绍宗默然半晌,知道这是高欢在对自己说实心话了,咬了咬牙说道:“我若说我没那个意思你会信吗?”

高欢嘿嘿笑着,鬓边头发抖动,喘息着说道:“我不能去想你有没有那心思,我只能假设你有,但你将才难得,我又狠不下心去翦除,只得将你搁置起来,没办法,人心历来就是如此。”

慕容绍宗道:“那你这次叫我回来,是什么意思?”

高欢闻言停顿片刻,突然抬起手来摇了摇,从暗处走出一个文士,手捧着一份手卷,正是高欢首席谋臣,大行台左丞陈元康。

陈元康看了慕容绍宗一眼,打开手卷低声诵读道:“慕容绍宗,心怀叵测,屡有颠覆魏朝之谋,着即命有司监押其全族,毋论老幼,尽皆株连,如有与慕容氏一党者,天下共击之,大魏丞相,渤海王高欢遗命。”说罢合起手卷,束手直立。

慕容绍宗心下微凉,好个贺六浑,到底还是疑心于我,在这斗室中不知他安排了多少杀手,自己一旦暴起反抗,就会被擒拿正法,但看到陈元康面带鼓励的笑意,似乎此事另有隐情,不由得皱眉问道:“高王,你究竟何意?直说了吧。”

高欢的手指又是一抬,陈元康马上再次打开手卷读道:“慕容绍宗,忠贞干练,实乃国之干城,足当宰辅之任,特任命为尚书左仆射,留任晋阳,之后另有大用。”读完了再次合起手卷,面带笑意的望着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盯着手卷看了一会儿,又转头望向高欢道:“高王啊,你这帝王之术可以停用了吧?我慕容绍宗难道真能被你这小小权谋操纵在鼓掌之中吗?”

高欢闭着眼睛说道:“我没想操纵你,这不是都给你交底了吗?我只是留下了一道可以钳制你的后招罢了,只要你乖乖的,这手卷就毫无作用,对不对?”

慕容绍宗叹了口气,颇觉气馁,只听高欢继续说道:“慕容啊,我还有一件事要托付于你……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应承啊……”

慕容绍宗闻言激起了胸中英雄气概,慨然答道:“高王尽管说就是了,这世间事,我慕容绍宗不敢应的还没有多少!”

高欢缓缓点头道:“好……不愧是燕国太原王之后,只盼你既有祖艺又有祖德,太原王之所以流传千古,功业自是其一,但忠心辅助幼主之情,却也是重要的一环。”

慕容绍宗听高欢说起自己的祖先前燕太原王慕容恪,不禁肃然道:“高王请说事情吧,慕容绍宗绝不负你!”

高欢脸现欣然之色,压低声音颤抖的说道:“侯景专权跋扈十余年,愈来愈难以管治,我活着尚且如此,我死后恐怕他就要作乱,我之前命人召他来晋阳商议后事,他借故说书信上标记不全,不是我的亲笔信,推脱不来,反叛之心已昭然若揭,我本应立刻调集大军平了他,但之前的败仗士气尽颓,一时间将士皆无斗志,也只得先忍下了,我若能康复,此贼自然由我平定,我若一病不起,就要将他留给你处置了,你能答应吗?”

慕容绍宗低头思索良久,终于抬头对高欢答道:“侯景之能我最了解,他用兵颇有悟性,早先我还曾指点过他几次,但这些年来他身居高位,难免事繁少思,而我则托你的福,闲散度日,却也因此多了些空闲思索战法,一旦对阵,我可以保证不输给他,他身在乱臣之位,必想速战速决,一旦拖延日久,就会自呈乱象,不攻自破的。”

高欢闻言睁开眼睛说道:“好!好!好!慕容……我就将大事交给你了!元康!”说着又招呼了陈元康一声。

陈元康马上再次拿出手卷读道:“侯景作逆,扰乱我大魏河山,然我天朝固若金汤,岂景之一介狼心匹夫所能撼动?特任命尚书左仆射慕容绍宗为东南道行台、加开府仪同三司,晋封燕郡公,以张其祖德,统率虎狼之师,荡平叛军,还我大魏朗朗乾坤,东南诸将俱受节制,违令者听凭燕郡公处置!大魏丞相、渤海王高欢遗命。”

三道遗命各不相同,饱受轮番轰炸下的慕容绍宗嘿然笑道:“好啊,高王,你拿我当猴儿耍吗?上蹿下跳的,都凭你的一句话!罢了!罢了!我慕容绍宗领命就是!”

听到慕容绍宗应承,高欢终于吐出一口气,再次招手道:“阿惠,你出来。”

慕容绍宗一惊,只见从暗门中走出一人,长身玉立,面色冷峻,正是高王嫡子,大将军高澄。

慕容绍宗没想到连高澄也在这屋中,忙起身行礼道:“慕容绍宗见过大将军。”

高澄扶起慕容绍宗,客气的说道:“父王从未对旁人如此在意,还望左仆射多多眷顾,高澄在此先行谢过了。”说着衣衫一摆,躬身向慕容绍宗施了一礼。

高澄向旁人行礼,这是何等少见之事,慕容绍宗却不知这是因为近日高澄已在高欢的嘱咐之下收敛了平常的高调作风,与鲜卑诸将迅速打成一片,声名已与往日不同,如今在鲜卑勋贵口中,那个嚣张跋扈,意图收拾他们的人不是高澄,高澄只是被人一时蒙蔽,如今已明白了众将的忠诚,而那个蒙蔽大将军的人,就是杀千刀的御史中尉崔暹。

几人又说了些言语,看到慕容绍宗诚恳的接受了嘱托,高欢与高澄都松了一口气,高澄见父王已经倦极,便对慕容绍宗说道:“左仆射,父王该休息了,你不如去看看八郎如何?他可是时常念着你呢。”

慕容绍宗点头道:“也好,高王、大将军,那我就退下了,请高王好生休养。”看到高欢微微点点头,慕容绍宗与高澄作别,自去寻高淯所在。

高淯正与徐之才检验试药的众人,除了一两个身上起了红斑,稍稍发痒之外,其他人都安然无恙,而且还感觉精力充沛,都说不愧是陶神仙的药方,药效果然神奇无比。

徐之才查看着起斑的两个人,思索片刻,取了一枚银针,用火燎热了,缓缓刺入红斑,只见刺破的地方微有血液流出,徐之才用绢布蘸了血迹,拿到鼻下一闻,点点头将绢布交给高淯,高淯接过来嗅过后说道:“是吉粿伊根的味道?”

徐之才面色肃然道:“正是……难道有人会不适应此物,将药效从体内排了出来,所以长出红斑?”

高淯道:“那就是说,不能让父王此时服用了?”

徐之才马上询问了起斑的二人感觉如何,二人却说出了微微发痒,再无半点不适之状,徐之才皱眉道:“若是没有其他问题,倒也不妨……”

正说着,慕容绍宗走进药局,一眼望到高淯忙碌的身影,高声说道:“高修延,何事如此忙碌啊?”

高淯闻声一喜,抬头见慕容绍宗缓步走了过来,忙起身迎接道:“大人怎么这时到了?也不事先通知我一声。”

慕容绍宗笑道:“不但我到了,我的家人、部署都一起来了,还有那个张书生,我都也给你带来了。”

高淯喜道:“那大人就留在晋阳了?”

慕容绍宗点头道:“才见过高王,任命我为尚书左仆射,就留在晋阳任职了。”

高淯更是开心,问起慕容绍宗的两个儿子,尤其是小儿子三藏,就是那个与高淯同病相怜的小儿,一向深得高淯的喜爱,慕容绍宗一一作答,家人一切安好。

又问起张先生的近况,慕容绍宗说道:“姓张的这个怪人,若不是你当初说要留住他,我真不想与他同来,他那些怪癖也太奇异了,实在不是个适合进出公门的人。”

高淯笑道:“人是怪了点,不过怪有怪用,我们就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吧。”

此刻住在馆驿中歇息的张先生,正叼着草根,面带讥讽的笑容望着不远处的晋阳宫,突然连打了几个喷嚏,他裹了裹身上的冬衣,吸溜着鼻涕说道:“晋阳的鬼天气,可要比彭城那边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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