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汉墨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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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晋阳与邺都

爱得太深,会失去所有荣耀和价值。——Euripides

面对刘贵的咄咄相逼,娄昭君不露声色的笑道:“看来是我高家得罪刘大将军了,还请明言吧,也好让妾身死个明白。”

刘贵将佩刀摘下,僵硬的坐在石墩上,气鼓鼓的道:“不敢!俺是来领死的!高王要我怎么死?给个痛快话吧!”

娄昭君心中莫名其妙,不知他是军中有什么争执,还是府上有什么人受了气,眼看问不明白,只得吩咐刚爬起来的娄二道:“去问问门口的刘家兵丁,到底是怎么回事。”

情况不明时不乱说话,娄昭君吩咐侍女给刘贵上了一份乳酪,自己坐在一旁默默相陪。少顷,娄二走了进来,与娄昭君耳语道:“好像是二公子和八公子他们在路上与刘将军的一队军士动了手,伤了几个人。”

娄昭君点点头,思索了一下说道:“原来是因为妾身那两个不懂事的娃儿,刘将军大人大量,何必与他们一般见识。”说着伸手在刘贵手上请拍了两下。

刘贵兀自恼恨道:“俺知道俺如今老了,不能替高王在疆场上卖命,没用了,但你们也不能欺人太甚!我一个轻骑队,十八个壮儿郎,就回来一个缺了胳膊的残废,人说高家孩儿如狼似虎,果然名不虚传!”

娄昭君盘算着二郎八郎快到家了,若是碰上更加麻烦,给娄二使了个眼色让他去半路拦阻,还没走两步,就听门外男童声说道:“母亲莫要听刘将军一面之词,他被那些兵痞们骗了。”

话到人到,高淯随高洋走进相府,朝母亲倒头便拜,哽咽道:“孩儿两年未见慈母,好生挂念,母亲大人一向可好?”说着连连磕头。

娄昭君本有些气恼二人还没到家就惹下事端,但看到当初离家时的消瘦病童已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郎,母性顿时占了上风,走上去把孩子扶起,仔细端详半天说道:“我儿长大了,身体看着也健壮不少,寺院真是祥瑞之地啊。”

高淯又与母亲说了几句,转头对刘贵说道:“刘将军,你好,我是高淯。”

刘贵闷哼一声,不做理睬。高淯微微一笑说道:“刘将军不必气恼,今日之事,我兄弟确实没有做错。”

刘贵顿时火冒三丈,跳起来喝道:“杀了俺十多个人,还强口狡辩!高王妃!看看你生出来的货色!!”

这几年中哪有人如此对娄昭君咆哮,何况还让孩儿和下人都听到耳里,娄昭君作色道:“杀了便杀了!又能如何?莫说我高家杀你几个小兵,就是灭你刘氏满门,也不过是小事一桩,没什么了不得!”

刘贵见娄昭君动了真怒,又重重坐在凳上,低声咒骂道:“跋扈婆娘!”

高淯劝解道:“母亲不要动怒,刘将军也别恼恨,先听我把事情解释意下如何?”说完向二人看了一眼。

娄昭君点点头,刘贵哼了一声不发一言。

高淯便将事情原原本本的讲了一遍,娄昭君得知原委,赞许的看着孩子,心道八郎真是长大了,看来该让他独当一面,历练一番了。

刘贵却强辩道:“这话都是你一个人说的,又有什么证据了?”高淯笑道:“刚才刘将军说十八个人只剩下个半个,不对,我这还有一个。”说罢命人将满身是血的刘二带了进来,原来高淯割喉那一剑还是没下了狠手,没伤到要害,刘二也是命硬,竟活了过来,如今正好成了人证。

刘贵问道:“刘二,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淯道:“刘将军,他伤了咽喉,作声不得,由我来问,他来点头摇头,你看如何?”刘贵思索片刻,大庭广众之下想来也无法作伪,便点头同意。

高淯走到堂前说道:“刘二,如今我问一句你答一句,只点头摇头就行,明白了吗?”刘二忙点点头。高淯问道:“是不是你们企图强抢李家兄妹的银钱在先,见色起意在后,企图杀人越货,将李家娘子拐走,占山为匪?正巧被我兄弟碰巧撞见,出手相助,你等死不悔改,兀自嚣张作恶?最后是你们十余人一起攻我兄弟,却非死即伤?”

他说一句,刘二便点头,最后已成了习惯,其实他们十余人多数是逃跑时被射杀的,但头已点完,再反悔也无用了。

刘贵恨恨的砸了自己大腿一拳,骂道:“你们这群混账!遇到好事就想抛开老子自己享受,实在可恶至极!”在他看来,杀人越货无所谓,见色起意更是正常,但不让他分一杯羹,却是最大的不忠不义,当下喝道:“来人!将这混账剁碎了喂狗!!”

门外进来两个拿着砍刀的军士,看来是真要在相府表演行为艺术,高淯忙道:“刘将军自家的事,还是带回自家处理吧。”娄昭君也劝道:“喜庆之日,莫要杀伤害命了。”

两个军士不知何去何从,愣在当场。刘贵腾地站起,走到二人面前,狠狠赏了两个耳光,随手抽出佩刀,一刀捅在刘二心脏部位,这次刘二终于死了……

刘贵命二人抬起尸首,边走边喝道:“是老子的兵,就听老子一人的,明不明白!”

两个军士被抽的嘴肿,含含糊糊的答应两声,结果又是每人脑后吃了一拳,推推搡搡的走出相府大门。

一场祸事消于无形,娄昭君还不如何高兴,毕竟刘贵不过是个莽汉,并不太重要,但八郎如此能言善道,而且从刚才的话语中,似乎身手也颇为了得,真是喜从天降,连忙拉着高淯坐在自己身边,命人将九郎步落稽领出来,又招呼站在廊上的二郎高洋也入座,母子几人吃了个小团圆饭。

那九郎刚满六岁,长得颇有鲜卑之美,不似高淯这般貌类汉儿,席上不停的娇憨痴缠,惹得娄昭君一番爱怜,高淯却感觉这小子似乎是故意做给他看的,转头瞥向二兄高洋,高洋仍是傻呆呆的专注对付自己的食盒。

本以为过几日家人齐聚,享受天伦之乐,不料临到年关之际,丞相高欢却着信使送信来,命儿郎们凡是能骑马的,都赶去邺城观摩岁除大傩之礼,正方和偏房的诸子无不欢呼雀跃,哪个小儿愿坐在家中规规矩矩的过节,何况高家对孩子一向执行放养政策,儿郎们的心早就野了。

次日清早,二郎高洋、三郎高浚、五郎高浟、六郎高演、七郎高涣、八郎高淯跨上骏马,九郎步落稽也逞强要去,怎奈身量太小,脚够不着马镫,险些摔下马来,娄昭君不理他纠缠,强将他拽了下来。

三郎高浚向来心直口快,调笑道:“步落稽,待到鸡毛长硬了再逞强吧!”

九郎的乳名“步落稽”,本是鲜卑语雄鸡之意,是以高浚拿此嘲讽,众兄弟都哈哈大笑,笑声中大队护卫,从晋阳向东弛出,绝尘而去。

马队一路东行,从滏口越过太行,不到两天,邺城便已在望。

邺城之繁华,绝非晋阳可比,早在三国时代,魏武帝曹操就着意经营,以此作为经略北方的根据地,待到高欢从洛阳迁都至此,更扩大规模,在原城之南扩建新城,至今已将满十年了。

城中布局严整,以宫城为中心,里坊市署均匀分布,是后世都城之典范,一代名都的风范磅礴而出。高家子弟将大队人马留在城西五里之外,只带百人护卫队由西华门入城,驾马直行,不久便到位于邺宫之南丞相府。

五郎高浟摔开缰绳,纵身跃下马鞍,笑道:“再不到站,五爷的屁股都要颠散了。”七郎高涣顺势轻抽了他屁股一鞭道:“五兄,瞧你这******,看来平时不但懒的念书,恐怕弓马也不常练吧?”

高浟捏了捏鼻子道:“念书?念个屁!老子是什么人?学那些鬼画符干什么?咱鲜卑儿郎就得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逍遥快活才对!”

高涣讥笑道:“那你和家猪有什么分别?至少要靠自己保得住富贵才行!看看,我如今用的可是一石的强弓,你拉的动吗?”说着拍了拍腰间挂的弓矢。

高浟闷哼了一声,不去接话,他母亲尔朱英娥乃是高欢以前的长官尔朱荣之女,善用长弓,冠绝一时,但高浟似乎没得到父母武勇的遗传,看到武器便一阵头疼。

三郎高浚走上来道:“七郎,少拿五郎调笑,他自有他的本事,可不是白吃闲饭的货色。”高涣笑道:“三兄,你又要说他那些拿人断案的手段了,那些都是小吏的手段,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高浚笑道:“总比有人尸位素餐,单凭个好出身就高居庙堂要好多了。”说着眼朝走在身后的二兄高洋瞟了一眼。

众兄弟便偷偷嬉笑,大家其实都看不起高洋,觉得他只凭着是正妃的孩子就得父亲重用,官居第一品骠骑大将军的高位,只是碍着娄昭君,不敢过分嘲弄。

但高浚却不管这些,他排行第三,只有扳倒前面的二位兄长,才能有更获父亲青睐,大兄高澄向来嚣张跋扈,高浚自知尚非敌手,便全力对付二兄高洋,企图将他挤掉,使自己上一层楼。

看看高洋走近,高浚笑着回头道:“二兄,你那马的蹄子好像伤了,跑不快嘛。”高洋正要答话,他却突然喝道:“没眼力的奴婢,没看见二兄流鼻涕了吗,快来给二兄弄干净!”

高洋黝黑的胖脸掠过一丝恨意,正要低头擦拭,旁边一直默默无语的六郎高演却递过一个手绢塞到高洋手中,淡然道:“二兄自会拭鼻,何劳他人帮忙。”

高浚冷笑两声,转身说道:“五郎七郎,咱们走,人家是正经的亲兄弟,咱们惹不起!”高涣随行进府,高浟朝高演笑了一下,也走了进去。

站在最末的高淯看着这一幕闹剧,摇头叹道:“同患难易,同富贵难,看来我们兄弟间将来必不得善果,还要早作打算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