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和鬼,都真实存在,它们存在于我们体内,有些时候,胜利属于它们。——StephenKing
其实高欢在追逐时心中怒气已发出大半,如今已不如何恼火,只是见大郎高澄抱头鼠窜的劲头儿,颇有些憋闷,便挥剑向高澄身边落下,想看看他惊恐的模样。
剑光闪烁而下,快而少力,只听一声皮革破裂的声音,剑刃被一人挡在半空,高欢感觉剑似已入肉,凝神一看,乃之前通过自己试验,如今为亲卫长的杀罴将刘桃枝。
刘桃枝肩甲带剑,拜倒在地道:“丞相息怒,大将军身系家国,万不可有失。”高欢松开持剑的手,那剑在刘桃枝肩头微晃两下,便即落地,显然入肉不深。
刘桃枝将剑拾起,在自己衣布上拭干剑血,双手将镇山剑捧给高欢。高欢接过剑来以剑驻地,冷冷的看着他道:“何必以身试剑,无谓受伤?夺下剑去不就好了?”
刘桃枝拜伏在地道:“属下若是夺剑,只会使丞相更怒,丞相之怒如何能歇才是要事,这些许伤,全不碍事!”
高欢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这样做,不过你既然做了,我倒也承你的情,下去处理伤口,然后让陈元康赏给你些物事。”刘桃枝躬身谢恩,转身把高澄扶起,这才闪身退下。
如此这么一闹,府中下人虽不敢劝说,却分别传出话去,不一会儿,二郎高洋、八郎高淯、外甥段韶都赶过来劝阻,三人几乎同时到达,也无暇叙话,并身冲进后园,进来见高家父子正在西北角落石墩上对坐,高欢的剑放在一旁,都大出了口气,相顾一笑,走了过去。
高淯目视大兄高澄,高澄却仍喘息未定,未予理会,高洋进来后便如木桩一般护在父亲身边,一言不发,倒是段韶笑道:“姨丈,何事如此气恼?阿惠郎又胡闹了?”说着又拍拍高澄肩头道:“阿惠郎,怎么惹姨丈动怒,快认个错吧,父子间什么事不好说?”
高欢拍了下石案道:“这次又是因为女人惹祸!你什么时候能改改!我看你早晚死在女人手里!”
高澄听了又想倔强,段韶恰到好处的打断道:“姨丈,高仲密的事我也听说了,依我看,这样正好!”高欢斜瞥了他一眼道:“好在哪里?”
段韶趁机将剑拿过来,用剑尖在青石板上刻画道:“虎牢如此重要,而今宇文泰不费一兵一卒就据为己有,在他看来这是绝好的东出时机,这两年他龟缩关内,我们还不好收拾他,听闻他不久前用了一个汉臣的建议,将鲜汉壮丁一起征兵,兵员增加不少,若是训练长久,难保不令我们棘手,如今他带着未熟战事的新丁,来对抗我大魏虎狼之师,无疑是自取灭亡,我们只待他离开老巢,便在关洛之间将其一举击溃,不复留此贼让阿惠郎费心,岂不是正好?”
高欢听罢,思索良久方才重重出了口气道:“铁伐说的有理,只是我这心中气愤难消!”说罢对远处一名老仆道:“唤陈功曹来此!”老仆答应一声,自去请陈元康。
沉默片刻,高欢道:“你们都坐吧。”转头看了看高淯道:“八郎,你怎么不随兄弟们回晋阳去?”
高澄趁机缓和关系,笑道:“父王忘记了,那日晚餐时,父王亲口说的以后让八郎随我历练,留在邺都的。”
高欢缓缓点头,对高澄道:“八郎虽是聪慧,但年纪还小,很多事情看不透,你要多提点他,不要让他被人利用了。”高澄点头应允,高欢又对默默无语的二郎高洋道:“二郎性子太闷,这种场合也没话说,如今给你加了侍中的官衔,可要看紧元氏的动向,莫要再演一出西奔的笑话。”
高洋绷着嘴脸,使劲点点头,低声答应一声,两颊的肥肉跟着微微颤动,高澄看着腻味,指着高洋的脸对表兄段韶道:“表兄,你看看,这种相貌也能得富贵,相书哪有什么可信之处?”
段韶微微一笑,并不答话,高洋也似充耳未闻一般,此时老仆来报,陈元康已经到了。
陈元康一路过来,思索着又是什么要命差事掉到自己头上了,见高家子弟围坐一圈,便走过去笑道:“丞相不气了?还是大将军有办法,刚才可把元康吓着了。”
高欢一见他来,伸手想从段韶手中拿剑,段韶早已后退几步,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不向姨丈看一眼,高欢只得放下手,皱眉道:“那崔暹实在可恶!你去!着人打他二十脊杖,不然我此恨难消!”
高澄顿时站起来道:“怎么?还要打?这事不是已经揭过去了吗?”高欢闭着眼睛,不作理会。
陈元康见状,转头要去执行。高澄追过两步拉住他衣袖,陈元康一惊,袖中的亵衣掉在地上,脸上微微一红,忙俯身捡起,轻声道:“大将军还有什么吩咐?”
高澄眯着眼睛,看着陈元康,阴测测的说道:“父王终有一日护你不着,你今日打崔暹一杖,来日我百倍偿还!”说罢放脱陈元康衣袖,瞥着他藏在袖中的手不住冷笑。
陈元康大感头痛,真想蹲在地上好好将全身使劲抓挠一番,眼下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装作冒死直谏的样子搏一搏了。
想罢转过身来,对高欢深施一礼,俯身道:“丞相与大将军父子一体,大将军又与崔暹又如鱼之有水,如今大将军刚开始治理天下,丞相却将他最重要的臣属打杀于棍棒之下,恐怕日后不但大将军的权威再难树立,就是那些心怀叵测之徒,也会生出别的想法,因此元康冒死请求丞相撤销此令,以免日后再生事端。”说罢屏住呼吸,静候自己的命运。
高淯道:“我看陈功曹说的十分在理,若是打杀崔暹一人,虎牢失而复得,那也值得;但如今却是打了崔暹,只是使一能吏与我心有隔阂,于敌无忧,于我有损,实在得不偿失,还望父王三思,何况崔暹这段时间纠弹勋贵,颇有才干,留他一命,才好继续为我高氏出力。”说完这番与年龄不相称的话之后,才露出一个纯真笑容道:“父王,八郎说的可有理?”
高欢不禁以手撑额,默然不语。众人都不知道何故,都向高欢望去,过了片刻,只见高欢肩膀轻轻抽动,段韶笑道:“姨丈,你这是哭是笑啊?”
高欢这才抬起头来,哈哈笑道:“哎呀,我这八郎孩儿,这番话入情入理,比起这号称智囊的陈先生也分毫不差,罢了,就依八郎的意思,免了他这顿杖,但还要暂时夺职,等此事尘埃落定之后再用他不迟。”
大家均无异议,高澄也知道夺职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不久自会复原,也就没再争辩,眼望着高淯,重重的点了点头,高淯没说话,只是报以甜甜微笑,目光闪烁间,高淯觉得两道寒光注视着自己,下意识的抬头一看,二兄高洋的目光随即散开,光芒无影无踪。
邺宫,朱华门甬道。
元善见坐在步辇上,怀里抱着白色的长毛猫,低垂着头,随步辇微微摇摆,似乎是半睡半醒之间,对面走过一列内侍,行到前方,止步侧身静候皇帝步辇先过,步辇行到内侍中间时,元善见怀里的白猫喵的一声窜了出去,内侍中一人忙将白猫抱起,白猫似乎甚是不满他人约束,四肢来回扭蹭,那人无法,只好抱着白猫来到步辇前,双手捧着交给皇帝。
元善见渐渐醒过来,看到面前的白猫,俯身双手接过,二人接近的一刹那,元善见冷冷的道:“看看你选的好画!”
那人一哆嗦,白猫乘机脱开众人掌握,向前窜出,众内侍叫道:“快拦住它,那是至尊最喜欢的猫,千万别伤了!”人群一团忙乱。
元善见闭幕道:“既然不愿留在朕身边,就由得他去,再见到时,不必管它生死。”说完抬抬手,众内侍垂首互看一眼,又恢复了平静,安详的朝昭阳殿走去。
皇帝步辇远去后,甬道内一排内侍啧啧连声道:“这大白猫,好好的日子不过,自己找死,想当初我还羡慕它呢,成天什么都不用做,吃了睡睡了吃,何等的舒泰,转眼间成了没主儿的野物了。”“是啊,你看它平日吃的东西,那哪是猫食啊,让我跟他换换,我都一点儿不犹豫!”“没错,这也是福缘享尽了,凡是活物在这世上都有自己应得的那点福分,用完了也就该倒霉了……哎,你说是不是,大长秋卿?”
大长秋卿刘思逸拢着双手,摇摇头道:“各人自有缘法,没什么可说的,赶紧去办差吧。”说完搡了搡前面之人,一行人又向太极殿方向走去。
待到夜晚回房,四下无人的时候,刘思逸从腰带中取出一枚白色蜡丸,捏碎了拿出里面的布条,凑到铜灯下观瞧,只见上面写了八个小字:“内联侯景,外结蠕蠕。”
————————————————————————————————————————
雪鸟求票票~求收藏~请支持雪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