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王用出征,有嘉折首,获匪其丑,无咎。——卦三十·离为火
三月十五,高淯带着自己的卫队,离开晋阳,南下赴战。
他本想与大军一起出征,但高欢借口他身体未复,无论如何不能同意,最后双方僵持不下,只得各自后退一步,高淯不随军出征,而当母亲娄昭君检查身体无恙的时候,就得让他上战场。
前几日高淯不停的向娄昭君卖好,娄昭君本就觉得对此子有些亏欠,不忍拒绝他的要求,何况他是想去为国杀敌,正是好男儿的事业,又见他精神健旺,身手灵活,早不是原来病儿的模样,心中实在欢喜,也就遂了他的意,派府中最佳的骑手护卫身旁,千叮万嘱的放他出城去了。
在路上,高淯对随行来的从契丹来的男子道:“宝宁,既然你也姓高,不如当我父王的干儿吧,那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那男子名叫高宝宁,一个被遗弃在契丹游牧地区的汉人弃婴,幸得天可怜见,让放牧的契丹族人发现了他的襁褓。
契丹人看他颈中带着一枚铜牌,请识字的汉人看了,才知写的是他的姓名,便将他领**中抚养,到如今年满十八,才对他言明身世。
高宝宁性格开朗,对自己的弃婴身份也不怎么挂念,但既然知道自己是中原汉儿,心中实在想回祖上故地看看,这次便随着契丹商旅一起到晋阳做生意,商人们都各有要事,他四处闲逛,碰巧救了高淯的性命。
高淯兄弟都对这仗义出手的男子颇有好感,这几日抽空便教他练习汉话,七郎高涣道:“光练习汉话没意思,与鲜卑话同时教才带劲!”幸亏尚未开始就被五郎高浟阻拦,否则几天下来,高宝宁的口音只怕不进反退了。
经过几日练习,虽还是语言生疏,倒也可以勉强听懂,不至于闹大笑话了。这时听到高淯说话,他想了想道:“我可以同意,不知道你父王的意思怎么样?”
高淯笑道:“父王那里你不用担心,我自会替你去说的。”二人说说笑笑,不觉马上时日消逝。
高淯等人心情畅快,谈笑风生;而黄河彼岸的邙山附近却是暗云涌动,相隔不到百里的距离内,天空各凝聚着一团黑气,这是大战前千万人的煞气凝聚所致,煞气所在必有大凶!
邙山上,高欢幕府。
高欢面色冷峻的将手中金杖抛到地下铺开的地形图上,转头对诸将道:“刚才斥候来报,宇文黑獭终于按捺不住,已率乌合之众亲自赴死,我军按兵不动,以逸待劳,以图将其一举歼灭!待到接战之际,还望各位将军各自勉励,我定然不吝封赏!”
众将无不凛然听命,高欢此人虽然平时与大家不摆架子,但在战场上向来注重权威,众人随他日久,自然了解他的性格,无人来捋虎须。
右军主将彭乐听罢,猛拍自己胸膛道:“高王不必叮嘱,这次俺必让黑獭有来无回!”说着将战刀狠狠的戳在地上。
中军偏将叱列杀鬼抚着颌下长须哈哈笑道:“老彭,立不立功倒是其次,你只要别像上次沙苑时,让小卒将肠子戳出来,自己又塞不回去,弄得满衣襟鲜血就不错了!”说的众将无不哄堂大笑。
彭乐将战刀转了几圈,当的一声架在肩甲上,嘿嘿冷笑道:“我看你才是别名字叫杀鬼,结果让鬼来杀!”二人彼此不服,时常斗口,若论手段,杀鬼不是彭乐敌手,但彭乐忌惮他部族人多势众,也不敢过分欺凌,眼见二人又僵持不下,帐中众人忙上前劝解,将二人分开了事。
彭乐自去营中取了兵刃,一柄长约丈八的两刃铁矛,一般的矛杆都是硬木所做,虽然坚实耐用,但仍有断折的危险,彭乐的铁矛却从刃到杆完全是镔铁打造,重达七十二斤的一根铁条,他却在马上运转如飞,与其对敌的众将,除了已战死的高敖曹,无不败下阵来。
彭乐一边用酒擦拭矛头,一边哼唧道:“老伙计,这次俺能不能一雪前耻就看你的了!可得给俺争口气!”说着举起酒坛满饮一口,“噗”的一声,张口喷出,铁矛上沾满了酒滴,彭乐瞪着铁矛呵呵笑着,突然一抹胡须恨道:“待俺立了大功,再看杀鬼怎么说!”伸手将铁矛抓在手里,昂然出帐。
三月十八,黎明,两道黑气终于相接,一时间本已破晓的天色重又昏暗起来。
东魏右军主将彭乐一马当先,率领数千铁骑正面直接冲击敌军,手中两刃矛如同车轮翻滚,西魏兵士还没反应过来,已被矛扫马踢,一命归西,彭乐如同一柄尖刀,将西军铺成的大布从中撕开。
然而数千人怎能与八万人相提并论,西军也不迟缓,迅速作出回应,撕开的裂口马上被填补起来,重又化作混一的阵势,而深入敌军的彭乐已不见踪影。
高欢正在山顶努力辨别情势,突然斥候报称右军主将彭乐投敌,高欢睚眦欲裂,怒喝道:“好恶贼!又做这种勾当!”一旁的叱列杀鬼也怒斥道:“彭乐向来无信义,多次换主,如今鲁莽入阵,被西军所擒,背叛高王也是可想而知的事!倒是我军虚实他通通了解,还要迅速作出应变,以免被他拿去向新主献宝!”
高欢如何想不到这些,只是想到自己一向对彭乐不薄,原以为他已实心归附,却不料在今日这重要时刻有此一变,当下叹了口气对叱列杀鬼道:“彭乐三姓家奴,今又叛我归宇文黑獭,他不过以莽夫而已,岂关大局胜负?只是心恨小人反复罢了!”说罢努力控制自己情绪,准备作出应对之策。
正吩咐之际,西北方数十骑武士蜂拥而至,高欢见是彭乐的部众,倒也欣慰道:“到底这些骑士还是向着我高欢多些……”
众骑士来到幕府,纷纷跳下战马欢呼道:“高王!彭将军大胜!遣我等回来报捷!此次俘虏了西国临洮王、蜀郡王、江夏王、钜鹿王、谯郡王、太子詹事,以及多位督将僚佐共四十八人!彭将军要我等拜上高王,以及问高王一句:几日功劳几何?”
高欢心理落差太大,愣了片刻才瞪大眼睛哈哈大笑着走出帐外道:“贼虏何在?”众骑士纷纷向后一指,只见不远处数百骑兵或拖或拽,或将俘虏架在马上,奔驰而来,高欢仰天大笑道:“彭将军此战,不但一雪沙苑前耻,更是彪炳史册的大功劳!”说着将俘虏挑几个看了,其中有故人依稀可辨,瞪目道:“贼虏通名!”西国众人在白刃加身的胁迫下,一一颤抖着说出自己姓名。
高欢听罢,满意的捋须问道:“如今彭将军何在?”
众骑士道:“彭将军已将敌军大营护卫冲散,深入敌军主帅营中了,想来宇文黑獭已是彭将军掌中物!”高欢不自禁击掌道:“若擒得黑獭,我便将关陇封给彭将军!”营中众人纷纷庆贺,仿佛宇文泰已是阶下囚,不再有任何危险了。
西军后方大乱,在彭乐猛虎下山般威势的打击下,众将星散,溃不成军,主帅宇文泰匹马仓皇而逃,彭乐挥舞着两刃矛在身后紧赶,好几次铁矛就要刺到马屁股了,好在骏马性灵,自己也知情势危急,每到关键时便生出一股狠劲,将二人的距离重又拉开。
宇文泰如今呼天喊地也毫无用处,万机之下只得大叫道:“你便是猛将彭乐吗?”彭乐听到问话,呵呵笑道:“俺正是彭乐,今天要拿你的头颅做贺礼,高王必不会亏待于我!”
宇文泰平时心爱此马,不愿加鞭,眼见自己性命顷刻,也只得拼命打马,马被抽出一道道血痕,但毫不抵触,只是奋起四蹄朝前奔跑。
耳闻彭乐答话,脑中不停思量,张口喝道:“痴男子!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道理你没听过吗?你抓了我,功劳太高,功高无赏你不知道吗?今天我死,明日你亡,何必自寻死路!我大营中颇多珍宝,快回去抢吧!完了就被你手下的骑兵抢光了!”
彭乐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我若这么回去,说刚将你赶的无路可逃,那些混账不会相信的!还是要抓你回去了账!”
宇文泰魂飞天外,座下马也浑身是汗,显然已出尽全力,再不休歇,就有虚脱的危险。宇文泰回头瞅瞅紧追的彭乐,鼻中突然一酸,下意识的朝下使劲努力压制住哭意,却瞥见腰间系着的金带,忙接下来向后掷去,同时喝道:“这便是证物!快回去捡财宝吧!!”
彭乐见一道金光飞来,抄在手里,却是一条腰带,入手颇感沉重,显然价值不菲,心中又不断思量宇文泰适才之言,不禁放慢了步伐傲然道:“黑獭小儿,今日且饶你去!下次可没这么好运气了!”说着胯下马渐渐站定,彭乐将金带把玩一阵,系在腰间,昂头瞅着逐渐远去的宇文泰独骑,嘿嘿的连声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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