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他被人救上来了
在甬江口东边一个渔村的一间窗明几净的小屋子里，一张老式的宁式眠床上，躺着一个仿佛极度疲劳刚刚睡过去的青年，他躺在洁茄蓝色的纱帐里，盖着闪亮的录色花绸被子，是那样的安详舒适。只有那长长的眼睫毛不时的眨动和脸上肌肉的不时轻微的蓄动，仿佛此刻他还在梦中，还在经历着惊险的情景。
他是谁呢？他就是那天黑夜里在荣鑫轮三号轮上跳海自杀的吴起路，
原来吴起路没有死。他被人救上来了。
吴起路从小在清溪水库边长大的，自小学会了游泳，水性很好，跳下海后，风浪虽大一时并没有把他淹死。尽管他事先考虑到他识水的，可能到海里他不会下沉，他在机械厂的象山港边游过泳，知道海水浮力是很大的。他在跳海前在他腰里系着用布包着的事先准备好的几块铁块，希望一掉到海里，就能使他能迅速的下沉。可是他绑扎的铁块还不够重，铁块连同他身体的重量还是没使他及时下沉。而且他哪包着铁块的腰带是绑在腰身上的，不是绑在腿上，因此腿脚依然能运动自如。当他从八米高的船舷上跳下大海去的瞬间，由于从高空落下去的冲力，或者说是强大的地心吸力，当时使他一下子钻进浪涛里往海底沉了沉，只喝了几口海水，一会海水的巨大的浮力，又把他托送到海面上来。他这时才意识到他绑在腰身上的铁块不够重，如果绑扎在腿上就好了，腿脚就不会自由弹动了，那样就会使身体一沉到底。可是如今想要再从腰上解下来，再绑到腿上去已经不可能了。好在此时风浪太急，他呼噜呼噜地使劝劲迎着急浪大口大口地喝那又咸又涩的海水，企图想用哪咸涩的海水灌昏自己，噎死自己。可是他的嘴巴和鼻子却本能地咳呛着吐着咸涩的海水，呵呵地喘息着吸着空气。而那经过长期水上锻炼的熟悉水性的手臂和双腿也本能地灵活地弹伸着，挣扎着，和死神搏斗着。所以尽管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喝了很多海水。激浪没头没脑地拍打着，打得他昏昏沉沉的，但他还沉不下去。脑子想死，身体却不愿意死。他曾听人说起过，船倒没的人，如果钻到船底下去，就是识水的人也要闷死的。他猛想到自己是从轮船上跳下来的，何不赶快钻到船底下去。可是等到他转头朝达达达地响着的轮船开去的方向一看，轮船早已开到几海里外的海洋上去了。想游过去风大浪急，也不容易。
`正在这时前面的海面上突然亮起来，好几支强烈的探照灯光柱划破黑漆漆的夜空，向海面上扫照。而奇怪的是荣鑫三号轮似乎顺着他的愿望又回过头倒开过来，“呵，好极了，我游过去。等开过来我就一个猛子扎下船底去，钻到船底下即使不让船底闷死，也会让船尾的那飞快转动的螺旋浆打死的。“他这样想着就迎着轮船来的方向游过去。但是当他看到探照灯在海面上紧张地扫划，猛想到这是在寻找他呀！他们已发现我跳海了。象证实他猜出想似的，这时只听得轮船上拍拍两声，在大船的达达声中又响起咚咚的声音。只见两只小艇跟着大轮船后面飞快地开过来，“呵，是两只救生艇！他们是来寻找我的，我不能让他们寻着，我不能让他们救回去！要是让他们再弄回去，让家乡的人知道多丢脸啊！让桂珠他们笑我，让鲍时达他们笑我。不，那样的话比死还难过，我坚决不回去！”他于是赶快掉头挣扎着拚命向外洋游去。不让救生艇追上找到他。但是风大流急，而且这时是涨潮，海水只会向港湾涨，向内陆涨。他要想游到外面去，很不容易。手拼命地划，可是身体却只会顺着潮水向后汆。向轮船来的方向汆，而且他腰身上缠着的铁块坠着身体下沉倒的重量倒不够，但是游动时却沉甸甸的起阻碍的作用。使越游越使他跟着轮船汆。
“没有办法，要强不能够，只好随他们去了。”但是他还是尽量潜水，把头沉上去。不叫探照灯看见，不叫救生艇和大轮船发现。
但是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那强烈的探照灯光并没有及时发现他，他在浪角里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小黑点，而此时海水也是黑的，就是在轮船的面前也不可能看见他，而小小的救生艇隐没在浪谷里更看不见他了。再说，轮船上的人和救生艇不过是例行公事地倒回来在海面上巡视一下而已见分晓。
在轮船上跳水下去的人要想救上来是很不容易的。过去在大海洋洋海面上救人十有八九是救不着的，但如果不救到时候要给港台务局领导批评的，现在船掉头转游了一下，把救生艇也放下去过了那就可以交待了。于是就及时回去了。这样，轮船和两条救生艇没发现他。
现在他随波逐流地让海浪逐渐地推到外洋去了。他感到腰身逐渐僵直起来，腿脚在逐渐往下沉。一波接一波的大浪泼过来，噎到他口里的咸涩海水呛得他鼻腔和嗓子灼辣辣难受，身体长时期被咸涩的海水浸泡着也感到很难受，现在大概肚子饿了，感到头昏脑胀。四肢越来越乏力了。“好！”他心里说：“快结束了！这样飘过去，飘过去，飘过去，我很快就会沉下去的了。“
他影影绰绰地抬头眺望着那似天边的霞光似的海岸线上的大陆，脑海里闪过桂珠、玉梅、翠香和鲍时达等形像，“愿你们幸福吧！”他望着大陆心里酸楚地说：我也找到归宿了。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已经跳入真正的苦海，这漆黑蒙蒙的苦海，真是无边无际。回头是岸，可是我不想靠岸了，岸上没有我吴起路的活路，没有我吴起路的幸福，我不想再回去了。我再回去依旧没有出路，找不到幸福。反而被人家耻笑。
亲爱的爸爸妈妈，哥哥妹妹，敬爱的师傅和工友们，再见了！永别了！愿你们平安，愿你们幸福！
但是他忽然感到有点伤心，他生到这个世界上来，才活到二十六岁，就这样结束了。说老实话，他不是不想活啊！活着到底还是美好的，生活还是有乐趣的。他怀念工厂，怀念车间，怀念师傅和工友们，怀念那嗡地响地电动机，更怀念已经年老的父母亲和哥哥妹妹，他出来已经三天了，离开父母和妹妹都已经有十天了本来这两天就可以回去看他们了，可是现在－－－－－－他现在多么想再去看看他们啊！看看父母，看看小妹，看看所有家里的亲人，但是这辈子他是永远也无法回去了。现在已经无可挽回了－－－－－－
他现在懊悔当时不应该写这封信，把信从上海十六铺马头的邮电局里。或者写好不寄出就好了。他估计现在这封信三天就能到他父母手里了，当他们收到我这封信后，爹妈会多么地伤心！妹妹将会多么伤心！他不应该自己死了还叫父母和妹妹这么难过的。自己活着没有孝敬他们，临末了还叫他们为自己难过，他写这封有什么意义！说明自己死的原委吗？没有必要。对桂珠和翠香父母等人提出非议？有什么作用！而且对她们来说竟毫无影响。自己感到是做了一件傻事！自己感到是个多余的人，那么自己觉得活着没有意思，那么悄悄地走了就是了，现在他感到他多么的对不起父母，多么对不起师傅啊！他这个师傅对他特别好，跟他不久，他就诚心诚意地教了自己很多技术，还学会了做电缆的一门高技术手艺。如果他继续跟他下去，他会学成一个很出色的电工的。可是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可他为什么还要给师傅也写一封什么信呢？，
一个小山一般的大浪哗地一声泼来，他又呛了一大口海水，鼻腔和脑子仿佛有万针在剌地难受，剌得他昏过去了。
一会海水涨潮了，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飘向海岸，那喝饱海水肚子鼓鼓的身体就随着海浪飘浮着，随波逐浪汆向海岸边。
一会，他随波逐流汆进了一个江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