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职场半世蹉跎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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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4、外婆的死

4、外婆的死

小家良生下一个月以后,妈妈就让他躺在摇篮里,一边用脚拐着摇篮,一边坐着编草帽。现在孩子更硬朗一点了,他就从大姐家里借来一把竹做的旧座车,让孩子坐在座车里,抓着郎郎鼓或草姑姑玩。妈妈管自坐着打凉帽。孩子玩累了,哭了,她也没功夫抱他,只好强制他到摇篮里睡觉。

金风是个倔强的女人,她不服输贫穷对她的刻薄,决心日夜拚命打金丝草帽,来辅助家用。起早落晚做夜作,一个月比人家多做一顶金丝草帽。那时金丝草帽销往南洋各国。一顶优质金丝草帽,能行一元多洋钱。能买四、五十斤谷。而金风一个月起早落夜有时竟能做三、四顶,这就差不多比得上丈夫半个月的工钿了。所以积了一年多草帽钱,金风竟在第二年的下半年,除了给丈夫还了些另星小债和替他添置了一套棉袄棉裤外,还有好几十元积余。

金风就用这几十元钱,买了二十几块木板,和几千块砖头,雇了泥水木匠,翻新了屋瓦和打了一堵大墙。并且把做卧室的烂泥地铺上了木板,使这间四穿凉棚似的漏风漏雨的的破房子,装修得严严实实干干燥燥了,从此就不怕刮大风下大雨了,住着舒服多了。这件事也赢得邻居们一批声的称赞:

“呵,祥发的女人真有本事!一户穷得响叮当的人家,一下子给弄得只得这么好了。”

“呵,祥发,祥发,你讨了这个老婆真是又吉祥又发迹了。”穷兄弟们这样揶揄地称赞他。

但是好景不长,第二年,金风又生了一胎双胞胎,但七天后两个孪生子就患脐带疯死了。

过去生孩子时,肚子上的脐带,不是像现在那样用消过毒的剪刀剪的,而是用一块破碗片来割的,破碗片又没有消过毒,带进了细菌,孩子就患病死了。这是当年农村缺医少药带来的祸害。

当时金风生了第二胎孩子后,身体一下子恢复不过来,比先前衰弱多了。第三年又怀了第三胎,生了个女儿,家里负担更重了。

而那时,日本鬼子已经打进浙东,敌机天天在城里扔炸弹,商店关门,工厂倒闭,农村破产。祥发做五个月也没人要了,只能另星打点忙工,收入骤减。

而且因东洋人打进了南洋各国,金丝草帽也没人要了。而家口却又大了,有了两个孩子。小家良一家生活更困难了。

亏得老外婆还记得小女儿和两个小外甥,常常从家里瞒着老头子悄悄偷点摸点年糕、米来,给女儿和小外甥吃,以缓解一家四口大人小孩的饥饿。

可是金风的父亲是个又小气又看不起穷人的吝啬鬼,抠得要命,他是坚决反对资助这个不争气的自愿受穷的小女儿的。所以小家良的外婆来小女儿家,老头子就特别注意她。她只能悄悄地在老头子不在时,在衣服的大衣襟里塞几把米,怀里揣几根年糕,甚至在袜筒里塞一点东西偷偷摸摸的带出来,拿到包家漕小女儿家来。

这些日子,就靠外祖母这样艰难地从外公家偷点粮食出来辅助他们生活。

一次,已是六`十多岁的老外婆,又提着一只小胡篮,胡篮里放着一些熟的吃食,怀里缠着一筒米袋子,小心地拐着小脚,沿河塘艰难地地来女儿家时,不想走到半河塘边上,日本鬼子的飞机来到城里空袭,这里是西郊,离城里只十几里路,敌机来到城里,等于就在西郊上空一样。日本鬼的飞机又投弹又扫射,炸弹落地时,犹如天崩地烈,当场打死了一头牛和在田里干活的两个农民。小家良的外婆吓得混身打颤,趴在河塘边半天起不来。

等日本鬼子的飞机过去以后,她艰难的爬起来还是坚持一瘸一拐摸到小女儿家里来,把一袋米和几条年糕给女儿送来。

但因为过份惊吓,回家后就发冷发热地躺倒了,并且不断咳嗽喘气,她原有哮喘病,老病加新病,日夜咳嗽,变成了急性肺炎。小气的老头子,也舍不得请医生给她看一看。金凤拖着孩子,也没有功夫服侍母亲,两个姐姐,一个在上海,和她一个村里的大姐,对母亲不亲,为母亲常来照顾这个小妹,不照顾她,说母亲只对小妹好不对她好,心存介蒂,也不肯好好去照顾母亲。母亲从此一病不起,不到三个月就死了。

母亲一死,金风失去了有力的依靠和援助,全靠她身已了。

她爹是一个铜板都不肯给这个穷女儿的。既使正月里去一趟,也只给带着小外甥的小女儿吃一餐饭。吃好饭他就哗哗地把铁门一锁,自己走掉了,你还怎么好蹲在那里呢?从此她们就更苦了。

日本鬼子打到浙东以后,金风又生了第三个孩子,那正是浙东老百姓最困难的岁月。那时小家良已经五岁了,懂事了。

小家良正正记得,他妈妈生他三弟的时侯,只叫了五天当值(保姆)。煮了平时舍不得吃的一个老南瓜当点心,给小毛头溜米糊的是妈妈产前藏着舍不得吃的一点高梁米粉,来代替酒米粉。

小家良当时坐在妈妈的躺着的席子上,沾着妈妈生小弟弟的光,吃了碗南瓜点心,感到是那么的满足,仿佛过节一样。因为平常他和妈妈妹妹吃的全是细糠麦皮糊,即使吃这东西还是靠妈妈挺着大肚子,东奔跑西跑跨江过县从四五十里地外的慈溪余姚籴来的呢。

那年月,物价天天飞涨,小家良的爸爸好不容易给人打几工忙工,赚来几张日伪政府发的储备票,拿来时能籴三升米,到明天只能籴一斤麦子了。于是金风为了孩子们,拿丈夫赚来的可怜兮兮的几张储备票,只得立时东奔西式跑去外地籴米籴麦。

为什么那时籴米籴麦甚至籴点平时喂锗喂鸡的细糠一类的东西,都要到那么远的外地去呢?难道本地方没有一点粮食卖吗?

因为这里紧靠城里,附近地方的一些粮食都叫日本鬼刮空了,即使能自给自足的人家也已经吃粥喝稀饭了,大米象珍珠一样珍贵,那里还有籴出的呀。当然也有好些大老板家腾积着粮食的,但是他们是想以后卖高价的,那里会轻易卖给穷人呢?伪乡公所遮人眼目地有时也籴出点户口米来,可是几个月才有一次,一次只籴给几斤麦子或高梁,人群拥挤得挨肩叠背,有时排队排到最后还是卖不到。所以金风和村里的穷婶嫂们,当丈夫赚来几元钱时,只得拿着洋粉袋,过江跨县去外乡外地籴粮食。

当小家良的妈妈饿着肚奔着路,起早出去到江对岸的慈溪去籴粮食去了,爸爸又要出去寻忙工做,小家良就得替妈妈管家和领妹妹。有时妈妈跑得远,天暗了还没回来,小家良就饿着肚子领着妹妹在村口的小桥头上哭喊着:“阿妈!阿妈!”抬着头,盼呀盼,盼着妈妈回来。常常等到夜色蒙胧,妈妈才精疲力竭地回来。却见妈妈依旧拿着一只空洋粉袋回来,使小家良和小妹好不失望!回到屋里一家人在黑屋子里号哭。

如今妈妈又生了一个小弟弟,虽然眼前吃了碗南瓜粥和高梁糊,感到高兴和满足,但却见面黄肌瘦的妈妈望着躺在身边的那个小脸账红、头发乌黑:“呜哇,呜哇,”拚命哭叫的小儿子,眉头蹙起了个疙瘩。

不久,他父亲一点农活也找不到了,妈妈又没一分钱赚,而家口又多了一口,一家子有五个人了;生活陷入了绝境。

当家良和三岁妹妹哭喊着:“我饿啊!!我饿啊!”的时侯,父亲只得去野地里割点革命草和南瓜脑尖煮着来充饥。那东西是又粗又涩,一股青草味,难吃极了,小家良和妹妹吃了几口再也不想吃了。爸爸强装着好吃地吞了大半碗,妈妈抱着出生才一个月的小弟弟喂着奶,望着那煮得青熟的革命草和瘦骨凌丁的小毛头,直掉眼泪。

当此时节,小家良已经懂事了,肚子饿了时他尽量克制自己不哭,有时还哄着妹妹。饿得呻吟的力气都没了,就躺下睡觉,睡着了就不会感到饿了。

在真真一点没有办法的时侯,金凤咬咬牙,只得把自已从娘家嫁过来的几件好一些的嫁妆衣也羊肉当狗卖地换给人家兑米来吃。

在米珠薪桂的时侯,什么东西都不值钱,老板人家还拚命煞价,买进时用六元大洋的一件崭新的细春祺袍,只换了一斗米。一件只穿过一次的绸缎小棉袄,只给两升米。金风肉痛地把自已舍不得穿的几件衣裳换来的一些米,和着草籽(就是苜蓿)来吃,草籽是农家做绿肥的一种春天生的作物,一餐放一篮野菜或草籽,抓几把米进去,把米当作葱来用,镬里只见草籽不见饭。等于还是吃草籽一样。且坐吃山空,没地方来路,这点点衣裳换来的米,过十天半个月也就吃光了。金风在没有一点生活来路的情况下,把箱子里的一点衣裳换光,连穿在身上好一些的衣裳也脱下来换了兑米吃了。穿得单薄一些不至于冻死,一天不吃一点东西可要饿死的,特别孩子们饿了时,一个个关在屋里哀声嚎哭时真叫人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