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复员大队
当天夜里，团部在鹭江道的海边小礼堂里，举行复退军人告别宴会。十几张方桌摆了七八盆菜，还有瓶装酒，酒菜是够丰盛的。开宴前，由团干部处处长致告别辞，他说你们大家入伍都五六年，有的都有七八年了，少的也有三四年了。你们这些人在部队里为保卫祖国边疆作了贡献，有的还被评为神枪手，神炮手，技术能手，受过奖，立过功，你们如今要离开部队了。
从部队到地方这对你们来讲，是个重大的转折，希望你们到地方之后，要发扬我军的光荣传统，在建设社会主义事业中为人民立新功。
接着是政治部主任作了当前国内外大好形势的报告。他说当前我们的国家进入了一个新的历史时期，开始了******。农村办起了人民公社，党政民学合为一体。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祖国到处需要建设人才，你们回去正是时机。所以你们回去应该高兴。回去都不愁工作。希望你们回到地方之后，为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为三面红旗作出新的贡献。
尽管干部处处长和政治部主任话讲得那么仰扬顿坐慷慨激昂，即将离开部队的复退军人们，听的都无精打采，各人想各人的心事。只有干部处长和政治部主任向大家举杯祝酒时，大家才端起酒杯来大口的喝酒，大筷的挟菜。家良从来不会喝酒的人，也端起满杯的葡萄酒来咕嘟咕嘟地往喉咙里灌，灌得昏昏没沉沉的。当酒宴席散，回宿舍时候，他醉得七歪八倒摇摇晃晃地连楼梯都走不上去了。一脚高一脚低地扶着墙壁走上去的。一到宿舍，一下子就倒到床上去了。
第二天一早，家良同团直属单位的几十个复退军人一起，由部队几艘小炮艇，把他们送到离鹭江市六十里外的一个叫龙溪县的农村祠堂里——驻鹭江海军的复员大队，他们就这样离开部队了。
当年两次应征，几次三翻的向乡政府向部队征兵部请求，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参的军，想不到才干了三年就这样轻易的叫他离开了。相反有些入伍时不愿意来的同志，至今他们还留在部队里，这真是对自己莫大的讽刺啊！家良心中懊恼地想。
复员大队分两个中队，一个是志愿兵中队，一个是义务兵中队。志愿兵中队是五四年以前入伍的老兵，他们叫复员。复员时按照年份，每人都发给几百元安家费。还给予安排工作，还发给一套便衣，——一套蓝卡其中山装。部队发的东西自然都能带走。
义务兵退伍的成员都是五五年实行兵役制以后入伍的义务兵，大部份都是五五年入伍的兵，少数也有五六年入伍的。他们按规定一到复员大队，把雨衣蚊帐都得交上去，没有安家费，每年只发给七元钱的退伍补贴。像家良当了三年兵，只给二十一元钱，也不分配工作。从那里入伍再回到那里去。这些，包家良他们在未到复员大队前之前就都知道了。倒也没什么，反正退伍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复员中队和退伍中队驻扎在各个村庄。有一段距离。似乎部队怕义务兵们妒嫉他们分配工作不让义务兵知道。义务兵们也颇自觉和清高，也不想去打听。据说志愿兵们分配工作就在鹭江当地。居说，好些老兵，特别离家路途比较远的江浙的北方的老兵，他们都不愿意留学在闽南工作，给了安家费情愿回老家去种田。
因此家良他们那些退伍的义务兵倒也并不怎么羡慕。
在炮团家良他们提前退伍的没几个，想不到到了复员大队却有100多个。原来在福建前线的海军部队的全部退伍军人都在这里呢。在这里家良他们碰到了当年在训练团一块学习报务的同学兼同乡，而使他感到惊讶的是竟有当年一块分配到闽东观通团的的团小组长兼同乡陈文达没有想到他也提前退伍了，陈文达一见包家良大为吃惊：
“我听说你下到观音岙观站之后评了一级技术能手，晋升为下士军衔，干得不错呀，还有人传说你都入了党，我想你现在应该都快提干了，没有想到怎么你也提前退伍了？”
包家良听了脸上一阵红，感到非常惭愧。是啊，想当年，从训练团到观察团电台，作为班里团小组长的陈文达总认为他在政治上不成熟，不让他入团，他为躲避他才要求到观音岙观察站去的。他下去观察站后，经过一段时期的努力，果然撤消了在训练团的处分，入了团，还晋升了军衔。后来还被评为一级技术能手。可如今还是提前退伍来到复员大队。包家良和他，当年仿佛是政敌。那想如今却殊途同归，大家还是一道提前退伍回家了，他感到非常惭愧！看来陈文达当年说的不错，在训练团学习目的不明确，到了工作岗位以后，还是时好时坏，时进时退，包家良果然是个不过硬的人，即使上去了，还是会跌下来。但是陈文凤达还是对他有点钦佩，必竟他在部队曾经上去过，而且就是下来也比自己强一些。陈凤达入伍三年，入伍时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肩膀上总是挂着一个铁锚。一直是个列兵；包家良比他多了两条扛，是个下士。现到了复员大队在没脱军装之前，包家良也比人家光彩一些。
现在家良问起他走后他的情况，陈凤达说：“我在观察团集中台时就不适应，这你是知道的，后来合并于巡防区集中台抓得更紧，我更吃不消，自己也要求回家，他们就让我提前退伍了。
到这时昔日恩怨已经显得没有意义了。没想到当年的冤家对头现在却成了同是回家退伍兵，变成了好朋友。于是他们彼此询问当年和自己在一起时的熟悉的战友情况。
后来陆续又来了几个从训练团来的报务员，更多的则是从前线的连队舰艇来的。在这里他们思想更乱情绪更不好了。
在退伍中队住的是当地距鹭江六十里路外的一个农村的破祠堂的厢房里，没有房间更没有床铺，就像当年解放军南下时住在老百姓家的堂屋里一样。厢房地砖上非常潮湿，于是在上面放一张晒谷的篾簟，再在上铺上两层稻草，大家就人挨人睡在地铺上。一排睡几十个人。乌黑的房子，横梁上吊着几尺长的灰尘。风吹来掉到脸上把眼睛都会吹瞎。家良在鹭江指挥排时住在鹭江道的清清爽爽的三层楼洋房里，上下一对比，真有天壤之别。
后来分班了，还叫住到老百姓家里去，这比住在祠堂里更糟了，在那闽南低矮潮湿闷气的农舍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咸菜味和烂地瓜与灰尘的混合味，又闷又难受，这对于住过高楼大厦的家良他们真是如入地狱。家良联想到这次要回家乡，他自己的家也比这里好不了多少，还没有这里宽敞，以后回家去种田就要长期住这样房子过这样的生活了。这叫人怎么适应得了？他现在感到，出来当了几年兵，自己的生活习惯已经起了很大的变化，尤其他当的是报务兵，从训练团到到观察团到炮团即使在观音岙观察站住宿舍等生活条件都是比较舒适的，如今一下子要回到农村去已经适应不了了，乍回到农村去这日子是不好过的。但是不好过也得过，谁叫自己不争气的呢！
他们来到复大队以后，主要是进行两件事项，一是收发物资，二是给他们做思想工作。物资收发，收是收回去一些雨衣和蚊帐，发是发七元一年的退伍费，和回北方的复退士兵的给予调换一些棉衣。
思想工作主要是说服退伍的士兵们，能愉快的回去，说是农村正需要他们。
复员大队是士兵们思想最混乱的地方，据几年在复员大队工作过的部队干部们说，往年复员大队常出问题，一是要离开部队回家去了，这些复好人家军人们各种各样的顾虑担忧都有，牢骚怪话也特别多。有的就是赖着不走，复员士兵在复员大队一待三四个月的有。二是少数士兵离开了正规部队的纪律约束，认为反正要回去了你们管不了，在复员大队里胡作非为，吵着向领导要党票的有，要求撤消在部队犯过的处分的有，或强调打过仗负过伤要求安置和特殊照顾的有。还有个别的乍到地方，（其实当时还在部队），看见姑娘就慌兮兮的，在复员大队找对象的也有。个别还有三只手的，认为反正要走了，你再找不着我了，把别人的东西顺手牵羊带走的也有。这些情况，家良他们一到复员大队，他们的周中队长就给大家讲了。并严厉的要求他们，鉴于往年的经验和教训，希望大家保持在部队时的教养和遵纪守法。不得胡来。并再三申明，这里还是部队，对于不遵守纪律的胡作非为的人，依旧要按军纪处罚。严重的要送军法处。
对于提前退伍的这些海军义务兵们他们在部队时间不长，最多才三年军龄，向领导闹这闹那的没有，而且他们的年纪也较轻，急着在复员大队驻地想找对象的也没有。要说偷东西，在他们中间也没有什么可偷，他们都是穷穷的，在部队时六元一月，到复员大队后发给了他们二十一元钱，买点红糖桂圆回去，早用光了，所以有人想偷也没有什么好给他偷？关键还是那里来那里去的问题，都有类似包家良的思想，当了几年兵，好大一部分人还是技术兵，如雷达兵，报务兵，轮机兵，油机兵，都是小知识分子出身，有些入伍前还是高中毕业，如今突然要他们都退伍回到农村去，农村条件到底艰苦一些，虽说如今公社化了，但社里是拿工分的，待遇又没保证，他们想着今后的生活，想着以后眇茫的前途，因此大家都是忧心忡忡的。
针对这些情况，部队天天派政治干部来复员大队作报告。今天是水警区的政治部主任，明天是水警区的副政委。后天是政治部副主任。再后天是副司令，参谋长，一个个不厌其烦地你象走马灯似地来复员大队作报告。同他们详细地介绍这几年农村的变化，如今党在农村的中的政策，以及在总路线的光辉照耀下，人民公社，******的大好形势，农村是个广阔天地，当前复退军人们下去人民公社和大队都很大需要他们等等。最后政治部一位副主任说：“你们在部队经过这几年的锻炼，在思想上、文化上、军事上、技术上都有很大的提高，地方上是非常欢迎你们的，好些早几年回去的复员回去的在地方上，有的已经成了劳动模范，有的已经当了区委书记，回去后大部分都结了婚，许多漂亮姑娘都喜欢找复员军人，他们都有了幸福家庭。相信你们回去也一定会大有作为的－－－－－－－”。
不能说思想工作都是卖狗皮膏药的，经他们天天来苦口婆心地这样念叨，有根有据地有虚有实的说道，对这批复退军人的思想还真起了一些作用。到此时节，大家感到回到农村去还是蛮有奔头的。愿意回农村去了。
听了部队政治干部的一系列的报告之后，也使包家良的思想起了很大的变化，从他原来不愿意回去，到现在跃跃欲试就急着想回家乡去了。他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准备回到自己家乡的农村去，回到阔别了四年的父母弟妹在抬着头望着他的故乡包家湾去。
他想起三年前，父亲脚踏草鞋，腰扎草绳特地来湖头镇想再次求他留下来帮他种田的情景，想起父亲当时对他说，你是长子，下面有那么多的弟妹全靠我一个人，多么需要他回去帮助的话。想起他幼小的弟妹在家乡的田野里放牛割草，在田里艰辛苦地帮助父亲耕作的情况，心中更向往自己的家乡，家里是多么需要他呀！以前他总是那么不安心在农村，不情愿当农民，只是为个人的前途着想，置家庭和父母于不顾不管，把一大堆小弟小妹的苦难的家全扔给父亲一个人。他太对不起父亲了，太对不起小弟小妹了！这次退伍，他决心一心一意的要在家种田了，再也不想到别地方去了，老老实实地做一个生产队的社员。勤勤恳恳地帮助父亲一起劳动种田。
他想如今退伍回去，公社也一定会欢迎的。他这次回去可和以前在农村时不一样了，他出来四年受过部队的锻炼，懂得了许多革命道理，特别是这次退伍时受部队首长的教导和启发后，他要听首长的话，到农村发挥一个退伍军人的作用。一方面要好好生产，一方面要在生产队和大队起骨干模范作用，帮助大队做些工作。在生产斗争和阶级斗争中好好表现，争取入党。像政委讲的那样，要做一个优秀的退伍军人。他还想到，他在农村好好劳动，将后或许也会有姑娘爱上自己。甚至想到那姑娘梳着长长的辩子，长得很漂亮，于是他们就跟她结婚，两个人你敬我爱地一辈子和睦相处白头皆偕老。一辈子过着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