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换上一袭嫩绿色长裙，随手束起长发，却透出一番别样风情的雨然出现在玉千尘眼前时，他微微垂下眼睑，掩去眼中那一抹异色。
为了掩饰，玉千尘顺手端过一边已经放凉的茶水，一饮而尽。方才因为只注意到茶水烫口而没，没有察觉到这茶的味道……
看到玉千尘的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雨然连忙上前道，“师父，怎么了吗？”
咽下那一口带着诡异味道的梅花蜜茶，玉千尘轻轻摇头，“然儿，你……泡完茶后，有没有尝过味道？”
眨巴眨巴大眼睛，雨然尴尬的笑了笑，“徒儿第一次泡梅花蜜茶嘛，听这名字，应该是梅花和蜜糖炮制。那我就采了一筐梅花，洗干净然后捣烂，然后加入花蜜啊，我怕不甜，特意有加很多哦！不甜吗？”
玉千尘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何不尝尝看？”
“哦。”乖乖倒了一杯茶，闻闻，唔……好甜的香味，吹吹，小心的抿了一口……噌——脸绿了。
这这这……这何止是甜啊！这味儿都快赶上吃下一把纯糖了啊！
“甜吗？”玉千尘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点头，点头，雨然捂着嘴，小脸憋的通红。
翠篱偷笑着递上一杯凉水，他刚刚有尝过一口，深知那甜腻的味道……看见雨然喝下去的时候，他已经很有先见之明的提前准备好了凉水一杯。
接过杯子，雨然感觉仰头喝下，喝完大大呼出一口气，然后那一双无辜的眼神看向玉千尘，“师父……我喝饱了。”
玉千尘失笑，“把这‘梅花蜜茶’拿下去吧，别再祸害了他人。”看着玉千尘久未出现的笑容，雨然有了片刻的呆滞。“哦哦，好的……”说着，呆呆的就端着装凉水的杯子给出去扔了。
哗——三道黑线下，雨然，你不是到这种地步吧。
玉千尘摇头，轻轻拍拍窗沿，“然儿，过来。”
“咦？哦哦！”好不容易把已经不知道给丢到十万八千里的魂儿给招回来，雨然小心翼翼的坐在玉千尘身边。
玉千尘温和的道，“你四肢环绕的碧青色气体虽然能暂时让你行动自如，但你回去定要好好休息才是。”
“嗯，我知道。”雨然乖乖的点头，心中却又有些不安，便是垂着头，没有说话。
玉千尘见她沉默，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接下去，气氛，渐渐凝固。
轻轻的，玉千尘将手搭在雨然的手上，“然儿，你大了……”
雨然抬头看向他，接触到他眼中不舍的那一刻，她的心头跳了一下，“师父？”
玉千尘别开眼睛不敢看她，“我想，是时候让你学会独立了。”清清冷冷的声音，若冰凝落入心底，透入心底的寒意，慢慢的，蔓延开来。
“师父，你……这是要赶我走么……”雨然勾唇，眼底一片寂寥，毫无笑意。
玉千尘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个好脆弱的小人儿，只有狼狈的躲开她的眼睛，“不……我已经向诸位长老许诺，五十年内……你不可出蓬莱半步，为师会布下结界困住你，然后去人界云游，许是一年回来几次，许是几年回来一次。为师不在时，希望你可以自己努力学习，勤奋练习法术。你虽部分仙脉断了些许，但当日在地牢中，为师相信你不会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便出手以仙气护住你主仙脉。虽然现在你的修为尽失，但只要你肯学想练，假以时日，必定可以比之前做的更好……”话，说到此处，玉千尘依旧没有看雨然，只是神情淡漠的看着前方。
因为，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上仙，最怕却是一心疼爱的徒儿，露出孤苦无助的表情啊。
深吸一口气，他的语气依旧温和，继续说出的话，却让雨然不寒而栗，“只是，希望不要有半点离开之心，我会在结界上加上血咒，一旦你想要离开，便先踏过为师的尸体吧……”
“师父……你这是在逼我吗？”连那抹仅有的苦笑也无法保留，雨然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他是她最爱的人啊！可是，他却在用自己的生命困住她的自由？！
心，一点点的在被冻结，“师父，这就是你对我的补偿吗？”不是质问，不是埋怨，只是无奈，深深的无奈。
玉千尘终于看向了她，却在看见星眸中徘徊的那抹无望的神色，他的心，狠狠的揪紧。
“然儿……”喉结滚动了两下，到嘴边的话却又咽了下去，“为师，不知该如何补偿你……你……杀了‘覆云寨’上下一百余人是事实，为师……”
“够了……”无力的打断玉千尘的话，雨然的笑容就像假的一样，“师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心中有些堵的慌，让我休息一下就好。真的，我真的不怪你……”
玉千尘当然看的出，虽然满心的不甘，满心的绝望，但是坚强的雨然已经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现实。对于他所做的决定，她依旧不打算做出反抗。
可是，为什么明明事情已经依照他的想法发展，他的心……却是那么痛呢。
紧紧捂住胸口，不知那股窒息的疼痛是因何而来，更不知是从何而来，要怎样才能将它驱逐。
“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一会儿会让翠篱送些进补的药材予你，为师也累了。”
雨然看着那依然回过头不再看她的背影，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旋即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容弟子再说一句，敢问师父，弟子与欧阳公子的婚事又当如何？”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雨然清楚的看见，玉千尘的身体顿时僵直了。
“自然作罢……”仿佛从牙缝之中挤出的声音，却让雨然的脸上挂上了一抹嘲意。
“师父，这是让弟子背信弃义，毁弃婚约吗？”
玉千尘猝然转过头，刚好看见雨然诡异的表情，“为师只是……”他想分辨，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理由。
“只是什么？只是不想看着心爱的徒儿嫁给他人？只是在嫉妒欧阳公子能与我相守？只是不甘心我被人抢走？”挂着诡异的笑容，雨然竟然豁出了一切，开始口不择言起来。
“你！！！”玉千尘怒瞪雨然，目呲欲裂。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单纯可爱的孩子，竟然有了这样偏激的思想？从什么时候，她竟然开始懂得反抗他了？
好，真好，那被他一心放在心尖疼爱的孩子长大了，羽翼渐丰，已经不需要他的呵护了！
其实玉千尘又何曾真正的扪心自问，他对那个算是一手带大的孩子，究竟抱着什么样的感情？
父女？师徒？亦或是……情人？
暧昧不明的纠葛，终究只会让两人都被伤的体无完肤。
“雨然，别再说了……”眼见玉千尘的表情愈发难看，听着两人愈发不对劲的对话，翠篱连忙拉拉雨然的袖子，示意她收敛一些。
反观布布，自雨然的表情开始变化之时，它便突然安静了，静静呆在雨然的肩上，静静的聆听师徒俩火药味愈发浓郁的对话，如两颗小玻璃球一般的眼珠中，掩藏着看不出的心思。
“我难道有说错吗？只不过是师父你不敢面对自己的感情罢了！说是五十年不准我下山，难道你完全没有让我远离欧阳公子，让我们的感情渐渐淡化，以绝了我们姻缘的念头吗？”
听着她一口一个欧阳公子，一口一个我们，玉千尘不知为何，胸口又开始有了隐隐作痛的感觉。那感觉，越来越浓烈，甚至……超出了对雨然那番尖锐话语的愤怒之意。
一方平静的心湖轻易的被搅乱，说玉千尘在愤怒，不如说他是恼羞成怒的狼狈。
不是生气，只是……接受不了她所说的事实！
他怎么可能会有那么浓烈的情感，他怎么可能对自己的徒儿有那般的心思？！
不敢承认，不想承认，不愿承认！
雨然看见他脸上纠葛的神色，反而说的更加起劲，“说到底，师父你究竟是在逃避！你在逃避我，逃避自己的感情，逃避世俗的目光，或许你心中早已对我……”
啪——
之后的话，被那清脆响亮的耳光盖过，雨然的头偏向一边，半边脸迅速浮肿，嘴角溢出了丝丝鲜血。
玉千尘惊恐的看着自己的手，他……他竟然用仙力，狠狠的隔空打了那孩子……
难道，她所说的是真的，他才会这么恐惧？！
不，不会，绝对不会是真的，他不会，他一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他绝对不会对自己的徒儿……
他想抬头将雨然喝走，抬眼却刚好对上雨然满是委屈与怨怼的双眸。
她抹了抹唇边的血迹，冷笑，“玉千尘，你这是不愿意承认吗？是恼羞成怒吗？”她……竟然开始逼他？！
眼中明明是疼痛，明明是受伤，为什么，她的神色却是睥睨一切的傲慢，是想用强装的坚强来掩饰脆弱吗？
玉千尘不语，看着自己依旧在颤抖的右手，看着雨然狼狈却依旧强硬的表情，闭气眼睛。
雨然还在疑惑他要做什么，却见玉千尘突然张开双眼，长指轻弹，一道白色光芒以极快的速度进入她的体内。
昏迷之前，她失望的看着玉千尘，“师父……难道说，你想躲我一辈子，难道说，你想逃一辈子？！”
玉千尘放下手，冲着翠篱轻轻道，“送她回去……”
一旁看的几乎已经完全愣住的翠篱这才如梦初醒，哦了一声慌忙扶起倒在地上的雨然。
看了看一脸颓然和疲倦的玉千尘，到了嘴边的话，究竟还是没能说出来。
房中，只余玉千尘一人。
看着自己仍旧在颤抖的手，他苦笑，“难道，我真的只会逃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