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可以下得了手吗?”痛楚至极的公孙晔说话声已经颤颤巍巍,显得有些变形。
退开数步的嫁衣双手捂住脸庞,痛苦地抽噎着,眼泪无声无息的从指缝中滑过,轻轻地留下一道痕迹。嫁衣的粉衣已经变得凌乱不堪,她甚至不敢睁开眼睛再看一眼痛苦流血的公孙晔。
嫁衣也知道,公孙晔流血疼痛,他的心也在流血。然而她呢?她的心此刻就像已经被绞成一片片鲜血淋漓的碎片。她小心翼翼地去捡那些丢失的碎片,却发现,再也不能将它们拼得完美如初。
对于嫁衣来说,她的心彻底休克了。她甚至不能感受到悲伤的痛楚,指缝的清泪滑过,不断地滴下来,就像一串短线的珠子,翡翠一般。
嫁衣踉踉跄跄地又退开几步,眼神痴迷,目光呆滞。
公孙晔用手捂住正在流血的腹部,因为剧烈的疼痛,他已经感觉不到那么痛了。反倒是眼前的嫁衣,更加失魂落魄。他想告诉她,他爱她。可是这话要说出口太艰难了,就因为这一刀。
想到这里,公孙晔苦苦地一笑。望着流血不止的伤口,猛一狠心,将那把明晃晃的尖刀从身体中抽了出来。这一下,却将阻滞一时的鲜血也带了出来,飞涌而出,流成一道道弧线……
嫁衣一眼瞥见公孙晔这样无知的举动,向前奔出几步,扶住公孙晔摇摇欲坠的身体,公孙晔不愠不恼,转身瞥一眼这个曾经自己喜欢的女人。
嫁衣疯了一般大声吼着:“你怎么这样傻,你这样突然拔出来会死人的……”
公孙晔轻蔑地一笑,看着嫁衣着急的表情,冷冷道:“是么……这样不正遂了你的愿吗?你不正盼着我死吗?”因为这几句话,公孙晔不住咳嗽。
嫁衣一愣,也许她真的没有资格来管,甚至这时候不正是自己灭掉公孙晔的绝佳机会吗?
可是她再也没有力量使出下一招了。
军营帐中的烛火依旧像一条荧龙一般,闪闪烁烁让人不住畅想美好的事物。可是目前这些焰火是不是也沾上了忧郁的气息,在公孙晔看来,模模糊糊影影绰绰实在看不出眼前泛着怎样的光芒。
然而,他的脑海至少还是清晰的。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嫁衣,公孙晔皱了皱眉,猛地甩开她的纤手,扬起手,猛地攥紧手指,指关节因为被握得紧张而微微发白。
嫁衣当然知道公孙晔想干什么。她看着公孙晔缓缓的动作,知道公孙晔想煽自己一个耳光,假如一个耳光真能够让他解气。那就让他多打几下吧。
嫁衣微微闭上了眼睛,只余两绺弯弯的睫毛不住地眨动,眼角的珍珠又落了一滴滴,洒在空气中。
公孙晔看着嫁衣一动不动的身子,高高扬起的手猛地向下一掠,掌风掠过嫁衣耳际的时候,嫁衣鬓际的乌发跟着动了几下,然而公孙晔还是果断的住手,转过身去,口中喃喃道:“我还是不能伤害你。”
听到这低声的呢喃,嫁衣眼角几滴盘旋的眼泪终于倾泻而下,口中嘶哑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是我的仇人呢?”
公孙晔转过身看着他道:“仇人?你真的想知道真相吗?”
嫁衣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公孙晔的话。“你说什么?难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想虚情假意的骗我放过你吗?”
“呵呵……骗你放过我,我公孙晔在你眼中就是这样一个口是心非的人吗?”
嫁衣无语。看着颓唐的公孙晔,嫁衣心中突然更加凄楚。难道公孙晔真是这样利用自己感情来欺骗自己的人吗?
他不会。即使毅然去死,他也不会这样违背良心去欺骗自己吧。
想到这里,嫁衣心中一痛。公孙晔这样说,也许不仅仅暗藏玄机吧。也许他也在借这个机会讽刺自己。这种利用真爱口蜜腹剑的人不正是自己吗?
公孙晔盯着嫁衣,冷峻地道:“你既然那么想知道你追求的真相,那我就索性告诉你。”
嫁衣听到公孙晔话里有话,止住哭泣,道:“你说吧。你到底知道什么?”
公孙晔感叹一声。用白衣襟擦了擦血手,踉跄着前去拿起那壶酒倒了一杯,拿在手中的酒盏摇摇晃晃,但他还是坚强地喝了下去。
嫁衣就这样冷冷地看着,似乎公孙晔是生是死已经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也许是因为他这样高傲自大的性格,甚或者眼见已经走投无路还要编这样一个美丽的谎言欺骗自己。她突然讨厌这样自以为是的公孙晔。
公孙晔也哼了一声。没想到嫁衣竟然这样固执。“你早就知道画舫是你的哥哥吧。”
嫁衣一怔。她也没想到公孙晔早就知道这件事吧。看着公孙晔的眼神,突然间有些湿润。“那又怎么样?他本来是我哥,我知道就知道,难道这有什么过错吗?”
“哈哈……过错?可是那天画舫告诉我,他说你们并没有相认,而且也不会相认。我知道是画舫亲自找你的,像他这样重情重义的人,说自己不会和你相认,连我都骗不过的小把戏,还想在我的眼线下溜之大吉吗?我知道他所说的不会和你相认也只不过不想让我和你之间有什么隔阂,他或许觉得如果我知道你和他已经见过面会让我觉得尴尬。呵呵……也难为他一片苦心……”公孙晔顿了顿,然后深深地叹息一声,道:“既然这样,那么他为什么不顺便告诉你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呢?天意如此啊。画舫啊画舫,你让我照顾你的妹妹,可是我公孙晔实在无能为力,有负你的期冀。”
嫁衣全身剧烈地颤抖,听到公孙晔这样说,她突然间想明白了什么一般嗫嚅道:“难道,真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公孙晔摇了摇头:“有什么意思呢?这个时候即使知道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呢?画舫苦口婆心劝你放弃复仇,虽然他没有告诉你真实的过程,可你仍然口是心非,坚持己见,仍然想杀了我为你父亲复仇。”
“你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嫁衣语气生冷,似寒冰般不可接近。
“彼此彼此吧。你从我这里搞到的情报不是也不少吗?我只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什么错吗?再说,这些事情可是你先教我的呢!”公孙晔冷笑一声,直直盯着岿然不动的嫁衣。
“可是,你本身就是我的仇人,我难道不应该这样做吗?”
“都到这个时候,你仍然觉得我是你的杀父仇人吗?”公孙晔不耐烦地说道。
因为公孙晔微微用绷带绑紧了伤口,伤口流血的速度显然已经减缓,可仍然能看到渗出的斑斑血迹。
公孙晔从怀中摸出一个卷轴,扔了过去,对嫁衣道:“自己看吧。这里面有你所需要的一切。”
嫁衣半信半疑地拿起那个卷轴,缓缓展开,随着不断展开,里面的内容已经能看得清清楚楚了,这卷轴采用上好羊皮纸熏制,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卷轴已经微微发黄。
嫁衣简单看了看,失声道:“这怎么可能?”
这卷轴上狂草镌着:
晔儿,当年皇帝一时失误犯下大错,竟然使御史大人含冤锒铛入狱。此等国之栋梁,即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说他也是我多年的好友。为父私自主张,偷天换日,保全御史大人性命。解归田园。此事一直极为机密,连我那些重甲卫士,所知者亦不过寥寥数人而已。目今,公孙汤命在顷刻,人之将死,将这秘密传于你知。此事知道者当越少越好,因而你必须牢牢记住,不要轻易泄露出去。
嫁衣也知道公孙晔不肯明说的原因了。或者,公孙晔刚才想说,却被她阻止了。
公孙晔当然也知道,画舫肯定早就知道了。可是他宁愿不告诉嫁衣,也要保住这个秘密不被泄露。他叮嘱嫁衣千万不要复仇,然而嫁衣仍然选择了一意孤行。所以说,这也确实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嫁衣当场怔住了。
公孙晔无力地摇摇头,眼前昏暗,身子不由自主地倒了下去。这一段时间的坚持,已经让他精疲力竭了,他很想坐下来休息休息。就这样一直休息下去,永远不要有人来打扰。
军营的帐帘被突然扯开,一个身着紫色衣服的女子突然间冲了进来,携狂风席卷大地的气势,一往无前,像一位从天而降的女神一般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