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恍若未闻,只淡淡一笑,轻轻一甩,便将那洁白无暇的狐裘抛入他的手中。
然,她唇边乍然显现的那一抹笑容,宛如皓月当空,洒落无数清辉,更如此刻灰颓天空下绽放的第一朵新雪,洁白晶莹,更显得她风骨清新。
凤绝瞧着,一时间只觉得目光迷离,口干舌燥。那干燥不是因口渴引起,而是神思全不在自己脑中,堪堪都落在她的身上,竟半分也挪不开去。
其实,自己出身皇家,什么样美丽艳绝的女子没见过,可无一是像她这般静雅清冷的气质。此刻,她就好似一朵蔓生在天边的花,太过遥远,任凭他怎般努力都够不着。
望着手中,被雨水打湿的狐裘,那是他初秋狩猎的战利品,绝好的皮毛,无一丝瑕疵,价值连城。他从未给任何女子送过东西,可她却不要。就因为,他是凤秦国的人么。还是因为他的身份尊贵,是凤秦国的左贤王?
脑中想着,他已是脱口问出,“惜惜,为什么不能收下,就因为我是凤秦国的王爷么?”
清幽已是欲走,她缓缓转身,侧眸望了望他,淡淡道:“对不起,我是东宸国人。”她的嘴唇,已是冻得发紫,连声音都带着一丝轻颤。转首,她毅然离去……
“等等……”凤绝追出一步,自己亦是站在了潇潇雨中,一任风冷侵蚀。他凝声道:“惜惜,四海本一家,凤秦国也好,东宸国也罢,都是天地之子民。与你我间,有差别么?”他自然知晓她是东宸国的女子,不然也不会在这东都街头流浪。可是天下归一,是大势所趋,不论谁当皇帝,只要保证百姓安定富饶,有区别么?
清幽神色渐渐冷寂下来,她并不回头,几乎是咬牙道:“当然有!家,国,总是自己的好!告辞!”
“惜惜,那你孤身一人,要去哪里?要不,我替你寻个住处……”凤绝依旧不死心,连声挽留道。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如今东都被占领,既然同是寄人篱下,哪里都一样。”清淡的尾音,在雨中缓缓飘散。
下一刻,她纤弱的背影,已是没入茫茫雨中,渐渐凝成一个白色的小点,不复可见。
天空,满是低垂的铅云。
夜色,一分一分地降临。
左贤王府的下人们,正端了凳子,将那门前高悬着的红灯笼里的蜡烛一枝一枝点亮。暗红的火苗,静静在风雨中跳动着,好似那微微颤动的人心。
侍卫长斗胆上前问了一句,“王爷,那姑娘,需要属下去查查她住哪么?”
凤绝陡然回神,不再立于雨中,剑眉深蹙,他摇头道:“不用了。”
心中,却悄悄有一丝释然。对呵,她总就在这东都之中。总有一天,他会再遇上她的。
又何必,急于一时……
当清幽回到得月楼之时,她意外地瞧见得月楼竟已是开张做生意。三三两两的客人,瞧着大多都是凤秦国的士兵,自然也有几名商贾模样之人。
而江书婉更是难得抛头露面,只是她将面上敷得略黄,且点上了些许雀斑,看起来没那么招摇惹眼。乱世时分,她只得小心应付。
此刻,她正坐在大堂之中焦急地等着,盼着。她不知清幽究竟跑去了哪里,心中十分担忧,又不敢差人出去寻找,生怕打草惊蛇。
突然,厚重的团福门帘掀起,一道白影进入其中,是清幽!她一喜,忙上前拽住清幽便往内堂拉去,一刻也未歇。
廊转几回,她们的脚步声急促响起,余音徐徐。屋外,风声似乎更大了些,江书婉的手中已是掌上一柄烛火,昏黄的火光,微弱的跳动着。
风卷雨丝过,屋檐下雨滴如织。淅淅沥沥声中,江书婉将门紧紧合上,长长舒了一口气道:“清幽,你到底去了哪里,一天一夜,想要担心死我么?”她见清幽浑身湿透,连忙拿了毛巾来,并找了一套自己的浅色薄袄,给清幽换上。
清幽一边用毛巾将发丝拧干,一边歉然道:“书婉,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对了,得月楼怎么已经开门做生意了,难道不用宵禁的么?”
江书婉径自拉过一张软凳坐下,叹息声似蝴蝶缓缓落在清幽耳边,依依道:“哎,凤秦国治国安邦果然有一套。攻下东都,没有取百姓一分一毫,相反还维持秩序,短短三日已是让街市之上恢复正常的营生。我还以为,至少要宵禁盘查上一两个月,没想到这么快。”
她又是哀叹一声,深吸一口气道:“攻城者,攻心为上!看来凤秦国深谙其道,大有想融入中原民族,取而代之之意。”
清幽神情麻木地擦拭着自己冰凉的身体,在披上干爽的棉袄之时,脑中突然浮起那一袭温暖的狐裘,目光中有一瞬间的冷,她突然道:“书婉,今天我遇上凤绝了。”
适逢江书婉正在喝茶,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憋得她满脸通红,半响才愣愣道:“凤绝?!左贤王凤绝?你怎会遇到他?难道你去静王府了?可有遇到危险?”她打探到,自从东都沦陷,因着凤翔仍在北方攻打四郡,右贤王凤炎便先入了皇宫,代行军政要务。这左贤王凤绝,则是占了昔日轩辕无尘的静王府。难道,清幽她……
清幽缓缓摇一摇头,以示无恙。她依旧擦拭着自己的长发,眸光迷离一片。
江书婉见她此状,目光中有隐隐心痛与忧愁游离,她将清幽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见无恙才放下心来。
最近连生变故,也真是难为清幽了,国难当头,纤纤弱女子却要承受这么多。反握住清幽冰凉的手,她道:“清幽,庄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你可千万要镇定,不能自乱阵脚,一定要等着他回来。”
清幽颔首,然唇边一缕无望的凄笑,与烛火一般幽幽晃动。心,像冰冷的数九寒天,萧瑟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