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炎的容色平静得看不出一点情绪的波澜。唯有眼波里墨色的涟漪起伏不定,不自觉地漫到清幽身上,仿佛是那夜色的深沉。她哭得如此心碎,肝肠寸断,惹人怜惜,若是伪装,如何能如此情真意切?难道,真的是自己多疑了?不,不可能,他的直觉,绝不可能错。
半响,凤炎墨绿色的眸子微敛,微有不甘,终拂袖离去。
殿中,过分寂静,静的甚至能听见沉香碎屑轻轻扬起的声音,复又落下。
那一刻,凤绝想安慰她的手,僵滞地举在空中,却不知该不该放下。看着她抽泣起伏的背影,突然,心底升起一种深深的恐惧。他,这个始作佣者,有什么资格去安慰她?
她,明明就在眼前。
可为何此刻看起来确是相隔了千重山、万重水一般。他只怕,伸手却无法碰触到她。如果,她如今的境地,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又要教她如何接受他呢?
那一刻,他的心,惘然了。眸中的光润,一分一分暗沉了下去,再无色彩。
莲步轻轻,风流微动,一名容貌清丽的侍女缓步入来,她手中端着一只黑漆盘子,是一碗燕窝粥。那名侍女入来其中时,但见屋中气氛诡异,王爷是一脸寂寂,那惜惜姑娘正低低啜泣,两人也不知是何缘故。她只得小心地将燕窝粥搁在床头,复又敛身依依退下。
凤绝端过那碗,声音却愈加温柔,那样的温柔,几乎想让人想倚靠下去。他的眸中有温然闪烁,低低道:“惜惜,你昏迷了一整天,应当很饿了罢。”银勺在白瓷碗中,轻轻搅动着,他舀起一勺,仔细吹凉,凑至她的唇边。
今日,清幽仿佛将连日来的压抑尽数哭尽了一般。微微睁眸,眼中已是再流不出一滴泪来,唯有泪水干涸带来的灼热痛楚,提醒着她的失去和伤心。她茫然地就着凤绝的手一口口吞下燕窝粥,麻木地喝完,只是倚着床柱默默出神,一言不发。
就这般呆呆地抱膝而坐,任它星起月落,任它时间缓缓流逝,她也恍然不觉。呼吸间有锥心的焦痛,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割裂般的痛楚。可是再痛再难,她依旧要坚持走下去,为了东都的未来,为了无邪,也为了死去的师兄……
她一定要振作起来,完成她应该完成的任务。
良久,凤绝将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温暖着她冰冷的柔荑,声音有着沉沉的愁绪和坚定,道:“惜惜……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会害你家破人亡。”他拉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沉沉心跳声强劲传来,每一声,每一下,都是那么的震撼,他郑重道:“惜惜,人死不能复生。我真的很抱歉,不知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来弥补你?”
顿一顿,他望入她若秋水般的眸中,那里,清晰地倒影着自己的真切之意,他字字问道:“惜惜,可不可以,让我来照顾你?”
清幽深深吸一口气,沉缓了气息,只静静地望着他,她亦是清晰地自他如黑宝石般的眼眸中辨出一分情意,即便再是不谙情事,也能令她看的懂。
他的情,豪不掩饰。
他,果然如红焰舞所说那般,对自己另眼相看,从第一次相识起便是。心底,有冷笑缓缓漫过,她的仇人,竟然喜欢她,这是多么可笑的一桩事?
脑中,像有一根雪亮的钢针狠狠刺入又缓缓拔出。痛,令她清醒无比。
安静地坐正身子,她似是自嘲道:“弥补?你如何能弥补?”
凤绝见她神情不再那么悲戚抵触,心中一喜,忙道:“惜惜,你想要什么,我都尽力满足你,好么?只要你留在王府中。我一定会……”
语未毕,清幽已是冷冷打断,她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她要什么?她只要他们离开东都,不要再侵略,回到本该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回到落云山的北边去。可是,可能么?
她泠泠冷笑,最终凝到唇边只余寥寥一句,“你也知人死不能复生?那你又能弥补我什么?我想要什么?我又能要些什么?我听说人死了会化作星辰在天边闪烁,寂寂望着人间疾苦,那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你能办到么?”一字一字将积在心里的话尽数吐出,却只觉得心中更空洞。说完,却不觉已是清泪漫盈于睫了。
依依抬首,她情不自禁地向窗外望去,黑压压的屋檐遮挡之外,是浩瀚无边的星空。师兄,你是否已化作那晨星,在那天上闪耀……
如果是这样,请为清幽照明一条前路,好么……
望着她默然的怨泣,凤绝哑然无语,他黑眸之中的热情像烛火般一分一分的消减下去。呼吸急促着,渐渐沉重起来,那一呼一吸间的沉重与滞缓,带着淡淡的黯然。
良久,他只将被子缓缓拉高,覆住清幽冰凉的手,苦笑道:“惜惜,你先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缓缓立起身,他转身离去,且将轻轻将门阖上。
清幽见他似是与门口的侍卫低语了几句,意思大约是要他们看好自己。她的唇边不觉轻嗤一笑,原来,他还要软禁自己,不愿放她离去。其实,他真的是多虑了,既然来了,她原也没有准备走。
她尚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她思忖着,凤炎只用了短短一日便查出了她们刻意伪造的身份,可见凤炎在东都有着他自己情报网。如果继续这样下去,让他顺藤摸瓜查下去,她去落玉坊究竟是做什么的,那积玉姑娘的身份便会立即暴露。唇亡齿寒,那得月楼还能不能保住?
她努力回想着,那****前往落玉坊中时,门口一个姑娘将她拦了下来,自己还问了她积玉姑娘在哪间房,二楼左手第四间,亦或是右手第四间?那个姑娘,好像名字叫做月仪。
烛火轻摇,其中一盏,却突然在夜风中覆灭,旋即归于黑暗。
此刻,清幽不禁联想起了凤炎,那个行为放荡,狂肆暴力的男人。她可不可以斗胆如此猜测,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凤炎流连风月场所的表象之后,其实是另有目的的?譬如说:在各地的烟花柳巷中安插他的眼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