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着等着,不想却等来了管家的通传,道是凤炎今日在皇宫之中置小宴,而凤绝已是派了马车在门口等着,接她一道入宫用晚膳。甚至连入宫进宴的衣裳都给她一并差人送来了。
那是一套天水碧的云雁细锦,是凤绝最新让人订做的。极清冷的浅绿色,似是露水染就。这般纯净的颜色,款式简单,却做得十分合身,略显她身量纤瘦。绣花是黄蕊白花的梅花和水仙,朵朵和真花似的,穿在身上,都有一种花香侵骨的感觉。
清幽心中,有微微的诧异,毕竟她从未告诉过他自己衣裳的尺寸,他却拿捏得如此精准。她从不知,凤秦国,马上民族的男儿也能如此细致体贴,她以为,他们当是纵马行天下豪放之人,不拘小节才是。
换好衣裳,她推开怡园之门,深深呼吸着屋外清新的空气。
雪已停,白茫茫一片。步步走出王府,府中静静的,脚落下时积雪发出吱嘎的轻微细响。一丛丛红梅欺香吐蕊,开得如云蒸霞蔚。
行至门口,但见有许多人正围着大门,也不知忙些什么。她瞧着似是有几人架起了梯子,正在悬挂匾额之类。而王府管家正在一旁乐乎指挥着。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好!再往左一点,不对不对,是往右边一点!好了!好了!正好!正好!”
“好了好了,就这样,上钉!”
清幽心中疑惑着,脚下已是走出了王府,但见不远处的雪地之中,横躺着一块被取下的匾额。它似是被风雪侵蚀不少,薄薄敷着一层雪花,依稀还能瞧出原本的烫金大字--左贤王府。
她一怔,此刻的景象,不由令她联想起那日被丢弃在风雨中的“静王府”匾额,如此戚寂寥落。抬眸间,但见新悬上的匾额,华丽厚重的金边,满是复杂的缠枝雕刻,两个烫金大字--惜园!看字迹,是凤绝的手笔。
这两个字,好像一道金色的闪电般劈入她的双目之中。
那一瞬,她彻底怔住,只觉得全身酸软,脚下再不能移动半分。
周遭突然安静下来,空气的清冷逼得她脑中的记忆清醒而深刻。依稀想起有一日,自己只是唤了他一声“王爷”,只是问了他这里是否是左贤王府?是不是他的王府。只是这样一句无心的话而已,他却听入了心中。他们的身份悬殊差距如此大,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她却是一个孤苦无依之人。
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惜园……
他想说明什么?他的王府,其实是她的家,她的归宿么?他虽是高高在上的王爷,可在她面前也不过是普通的男子,可是这样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空气之中清冷也扑灭不了她自心底漫腾的火苗,愈来愈烈。
马车早已在身边候着多时,驾车之人对她极是恭敬,半弯着腰恭候。见她怔怔发愣,也不敢上前催。是了,谁能对她不恭敬呢?左贤王的情意已尽数写在了“惜园”这两个字上了,试问天地间,能有哪一个王爷,将自己的王府改成心爱的女人的名字呢?恐怕也只有凤绝了……
脚下略虚浮,雪花,又飘了起来,渐渐迷蒙了她的眼睛,冰凉滑落。轻轻拭过眼角,终,她一步跨上马车,车轴声滚滚碾过积雪,留下一路深远的痕迹……
皇宫之中,清幽并不陌生,上次凤炎曾带她入宫治过伤。
眼下,凤秦国的皇上凤翔尚被困在北方四郡,进退不得。凤秦国便由凤炎监国,暂宿皇宫偏殿之中,而今日的宴席也是设在了偏殿。
历朝历代,皆是为了皇嗣之争,斗得你死我活。然四国纷争之下,大业当先,凤秦国与东宸国都有良策应对,制止这种无谓的内斗虚耗。
东宸国是一贯奉行嫡子即位,眼下的嫡子便是皇后白若月所出的轩辕若离,是将来皇位继承的不二人选。凤秦国则是由长子继承皇位,一应军政事务,只论年龄排职位,像凤翔不在时,便是皇二子凤炎代为监国。两种做法,虽是各有弊端,但在这乱世之中,倒也避过了夺位之争。
雪,懒懒散散地飘着。
清幽想着,走着,听着耳畔风雪吹过枯枝响声沙沙,好似无数雨点落下般。一行小巧的足印蜿蜒留在了雪地之上,渐渐没入皇宫深处。
近至皇宫偏殿时,已是听得随风隐约传来低婉的歌声,笙簧琴瑟之声悠扬不绝,很是热闹。
入得其中,殿内铺满了红绒锦毯,璀璨的灯光,如花朵一层层地渲染开绚丽的浓彩。清幽大略扫过,但见凤炎一袭浅金色亲王制服,坐在了最首位,单手撑着额头,绿眸微眯,正闪烁着深邃难懂的光芒。底下还三三两两坐着几个凤秦新贵。
凤绝则是照旧一袭黑色镶金丝云衣,不同的是双肩盘着金龙,大约是他比较正式的衣着。此刻他正坐在席中,整个人有着浑然天成的正气,以及一丝淡淡冷然的气息。
那一刻,清幽望着他深刻的俊颜侧面,只觉他的侧影是那样冷绝遥远,不易亲近的。
也许,他的温和柔情,从来只对她一人而已……
凤炎最先瞧见清幽。他望着那一抹天水碧色,正缓缓走近大殿之中,好似那一丛冬日的水仙在他面前静静绽放着。
呼吸,随着她的出现而微微一滞。凤炎薄而修长的手指,紧紧攥住手中的青玉酒盏,冰凉的酒液握在掌心,有森森的凉意漫出。她,就是用这般清纯的外表,用那水汪汪的大眼,迷惑了他那皇弟罢。每当他查的事有了些眉目时,总是会出意外。落玉坊中又是莫名其妙地死了一个姑娘。什么误食春宫禁药过多,自然这种鬼话他是不会相信的。唇边勾起冷笑,他轻轻咳了一声。
凤绝闻声转首,立即望向立在大殿门口的清幽,他一身冷淡清绝的气息顿消,眸中如倒映进满天银河繁星,盛满闪闪晶莹,向清幽招招手,柔声道:“惜惜,过来这边。”复又指一指自己身侧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