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幽一臂撩起门帘,只身往外跑去,她没有回头,也许是不忍回头去看他那饱含伤痛的眼神。
天,也似乎能感受到此刻的沉闷。本就是苍白的阳光,已是隐于重重密云之后,唯有一缕淡黄渗出,与灰云交错着,连成一片。
她奔跑着,不知是步履生风,还是身周骤然罡风四起。绕过湖畔时,空中竟是有飞雪般的鹅毛飘落。呼吸间,都是冷绝的味道,只觉那雪花渐渐飘入眼中,结成晶莹。
凤绝自后僵滞立着,望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零星细雪中,唯见一行水印足迹留于地。
簌簌雪花飞舞,每一片皆是晶莹剔透,想必要不了多时,便会将这些足迹全部覆去。可是,她在他心中,留下的深刻印痕,只怕此生都抹不去了……
他不愿,不愿就这样放她离去。他不愿就这般错过她。
想着,他面上飞快地掠过不甘,纵身一跃,施展轻功,追着那抹身影而去,消失在了一片迷茫的雪雾之中。
清幽一路小跑着,未曾停歇,渐渐只觉双腿都跑得麻木,不能自控。
来到了惜园门口,她埋头一步往外踏出,不想耳畔响起“框框”两声。两把明晃晃地长枪,闪耀着森寒的光泽,横在了她的面前。那盔甲的寒光,几乎耀得她睁不开眼。
清幽骤然止步,冷声道:“你们让开!我要出门!”
两名侍卫双腿收拢,恭敬道:“惜惜姑娘,得罪了!没有王爷的同意,谁也不能出得此门!”
清幽将双唇几乎咬得沁血,十指渐渐收拢。他再悉心呵护她,哪怕身中合欢散也不枉顾她的意愿。可是,不是依旧要软禁她么?!
她恨声道:“今日我一定要走,我就不信,你们能拿我如何!我就不信,你们敢杀了我!”说着,她便欲硬闯。纤柔的身子,直挺挺地撞上那森寒长枪,武器冰凉,可她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只觉得麻木。
两名侍卫忌惮着她是左贤王的人,不敢用武阻挡,又怕真伤了她,届时自己承担不了这个责任。一时是左右为难,倒也渐渐松开了长枪,漏出了空挡。
清幽寻机,便欲钻出往外跑。
不想,眼前一道银光乍闪,一张极细极密的铺天盖地铺罩过来,兜头兜脸地横在她的面前,俨然铸成一道天然而成、无法逾越的高墙。
是天丝,凤秦国至尊无上的宝物。
清幽愤然转首,望着正立在身后一袭黑袍翩飞的凤绝。
雪,缓缓飘落,点点都落在他的发梢上,落在他的肩头,却不肯化去,就这般点缀着他深刻俊朗的线条。
清幽菱唇一勾,轻轻一晒,“王爷,这是何意?”长指,奋力指向身后的天丝密网。他的独门秘技,竟然用来阻挡她这么一个如今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未免太大材小用了。
风,愈来愈强劲,鼓鼓地贴着他的面颊刮过去,好似一掌重重掴在脸上,热辣辣地痛。他其实不想强迫她,他想给她足够的尊重,给她足够的空间。可是,他却终究做不到了。
有片刻的沉默,似是雪花落地的无声无息。
他的声音清冷冷的,似是渐渐积起的寒雪,怅然叹息一声,他凝眉吩咐道:“传令下去,门房侍卫加倍。正月初一,本王要大婚。从今日起,惜惜姑娘便是你们的王妃!”话至最后,语音已是微颤。
如此一来,她只怕,会更恨他了罢……
清幽听着,身子轻轻一震。她缓缓垂下双眸,瞧着足上锦绣双色芙蓉的鞋子已是被雪水染湿,金丝线绣,在漫天雪色中闪烁着璀璨的金。而那金线正一丝一丝地缠绕上她的脖颈,呼吸,也随之渐渐凝滞。
她,承受不了他的温柔。可他,竟然连逃避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走了,她便能做回白清幽。不走,她依旧是那个惜惜。
逃无可逃,她便只能留下来,暗战到底了。
身上背的挎囊,“啪”的一声落地,她深深吸一口气,也不再去捡。神色如这日色一般凄幽,瞧不见一丝光彩。她一步一步往回走着,直至走回怡园之中……
只觉,心,凉初透。
惜园门前,一切如旧,仿佛她从来都没有来过……
大雪,漫天漫地,依依下着,一日方止。
惜园之中,一丝悠扬清远的琴声传来,令正往飞龙阁而去的凤炎,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细听。他循声而去,沿着回廊而行,过了垂花门,又穿过一个夹道,再转过花厅,行过一条抄手游廊,才到达了一个小小的园子。
抬头间,才惊觉自己竟是走到了怡园之中。
精致的园子,秀雅别致,一石一木均配得恰到好处,透出一种无可比拟的雅致。其实,这怡园他已经来过数次了,只是,匆匆而过,从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仔细打量过。
望去,只见一抹倩丽的白影正端坐在梅林下。身前摆着一架瑶琴,纤长素白的手指正拨弄着七根琴弦。
一阵清风拂过,扬起片片梅花,纷纷扬扬,萧萧而下,有几瓣艳若娇唇的梅花落在清幽的肩上,却随着她手肘拨弦的轻颤复又缓缓落地。
琴音如丝如缕,却没有一丝哀伤的情绪,仿佛山泉般高旷清澈,又仿佛是那一湖莲花盛开如雪。
风凉似玉,香兰清寒。西风,正卷起她素色的衣衫撩动。
寥落的日光,将她纤弱的身影投映于明亮的雪地之上,轻盈似蕊,凌波恍若水中仙,大有飘飘不胜清风之态,风致清丽难言。
不知何时,凤绝也是来到了怡园之中,站在了凤炎身侧。他转瞬不瞬盯住她,柔和注目着。
骤然,琴音九曲回肠,转瞬有如瀑布般激越飞荡。渐渐,琴音滚滚如潮而来,似是风起云涌,金铁相击,顿显豪情之意。素手一拨,又是一个琴音陡然拔高,整曲收在云霄淋漓尽致处,便戛然而止。不由令人听得心中微觉遗憾,总像是少了什么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