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凤绝终于磨好了墨,他徐徐站起身,步步走近清幽。伸手,以两指轻轻托起她的下巴,目光直欲探到她的眸底深处。他的手指薄而修长,触在她下颚的肌肤之上有森森的凉意漫出,“白清幽,看在你曾经是本王的枕边人,毕竟夫妻一场。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笔和纸都替你准备好了,你若是将白莲教中每一个堂口以及联络点都一一写下来。本王便替你在皇上面前说说好话,让他留你一命,如何?”
如此冷然相对,被他逼问着,是她与他都想不到的。
眼角的余光,望向纷乱的烛火,暗红的烛光皆是散落在清幽眉间眼角,益发衬得她神色悲悯。
她轻轻别过脸去,“我以为,我们相处相知这么久。你若是了解我,是断断不会来问我这句话的。”
眼中,不可抑制地漫上泪光,酸涩之味哽上喉头。她白清幽又怎可能,用全教上下的安危,来换取自己的薄命呢。
凤绝紧紧收拢拳头,字字恨声道:“本王是与你客气,让你少受些苦罢了。你若是执意冥顽不灵,届时受苦之人,可是你自己!”他的话语虽是冷硬,可眸中,却有炽热一点弥漫上眼底深不见底的寒潭。
突然,他的神情有片刻的崩溃,疾步至清幽身前,他一把狠狠揪住她的衣领,怒道:“白莲教于你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他与她的脸近在咫尺,他急促的呼吸拂在她的面孔上,她的气息渐渐变得急促而激烈,有滚烫的泪滑下她冰凉的脸颊,“绝,那都是衷心跟随我的人。兄弟之义,我不能割舍。所以,对不起!”
“哈哈--”他连连冷笑,那笑像是从胸腔底处蔓延上来的,带着一丝窒闷的凄厉,“连肌肤之亲的人都可以下手,兄弟之义也未必有多深厚!即便全天下的人你都要去在乎,就独独要辜负我么?!”
肌肤之人,都可以下手……
清幽的面颊瞬间苍白如凋尽的残荷。望着凤绝那漆黑的瞳仁中已经失去了光彩,仿佛是无穷无尽的空洞与绝望。
她不语,只是轻轻地、轻轻地摇一摇头。
凤绝英俊的面容划过深深的失望,半响,才字字道:“那就别怪我心狠了--”
日焰见他们此状,不免急切道:“王爷的确断断不可再心软了,靖国公已反,如今形势对凤秦国极为不利。皇上那边,我们总要有个交代。王爷若是--”
就在此时,铁门外传来铁链敲打的声音。日焰忙上前将门打开,原是头先先行去皇宫中汇报情况的段景与段仁两兄弟。此刻怕是得了皇令,前来通传。
段仁入了刑房,双拳一抱,朝凤绝恭敬行了一礼,朗声道:“奉皇上口谕,东宸国宁和公主白清幽杀我凤秦国右贤王,又因妒杀害靖国公之格雅。其状可切,罪无可恕,依凤秦国法,当立诛之,以儆效尤。念如今凤秦国与东宸国尚有盟约,暂留其性命,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着左贤王立即废其武功,除患于未然,已安民心。不得有误!”
段仁宣完口谕,立即退身一旁,道:“皇上着臣在此等候,完后复命。”
那一刻,清幽的心头霍然一紧,似有一根弦紧紧绷上。碍着她是宁和公主,又将是静王妃,凤翔不便让她死在牢中,所以才要废去她的武功?
此时,幽幽暗暗的烛光摇曳,好似虚弱而空茫跳动着的人心。
凤绝的脸在烛火跳动下显得格外阴沉,英挺的轩眉一扬,他突然缓缓笑起来,“段仁,你去回复皇兄。摧其身,不若摧其心。废去武功还不如--”
骤然,他一把反过清幽的右手腕紧紧抓住。
清幽痛极了,手腕被他抓着的地方立即浮起一圈紫色,她咬牙问道:“你要做什么?”
他神色宁和,只淡淡道:“本王不希望再有人被你的天籁魔音害死。如今看起来,即便本王毁去幽冥琵琶也无济于事,但凡乐器你都能驾驭。可是如果……”
倏地,他加大了手中的力量,用力一扼,但听得“嘶嘶”声隐隐传来,伴随着他的掌间腾起阵阵内力的白烟。
那一刻,清幽痛呼出声。
剧痛,几乎蒙住了她的呼吸。仿佛手腕的骨节一节一节地裂开了,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几乎能听到咯吱碎裂的声音。她的心,更像是被一只强劲的手用力生生拽到胸口,满心满肺皆是扯出痛楚。
呼吸,带着清冷锋利的割裂般的疼痛,像有细小的刀刃在割。若不是那疼痛一直清醒的拉扯着她,只怕她早已是昏厥。
良久,凤绝终于放开了她。
她的身子轻又软,仿若棉絮般缓缓坠地。心里一时间转过千百个恐惧的念头。她不敢,终于还是伸出了右手,小心翼翼地动了动。
却,没有任何知觉。
他竟然废了她的右手!运气真气,却不能自在于右臂游走。此刻,她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右手的经脉已是尽数断裂!
他说:摧其身,不如摧其心。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武功废去,还能再练,只需时间。可是,右手经脉全断,即便神医在世,也不能接续。所以今后,她再也不能弹奏天籁魔音了。
十年功力,方练得一曲,如今皆成烟灰……
她很想很想哭,很想很想大哭一场,可是干涸的眼眶只是热辣辣地疼,却掉不出一滴眼泪。
抬眸,她最后的意识,皆是凝聚在他冷滞如冰的侧颜之上。本是温情脉脉的他,此时面上却找不到半点起伏的波澜。
痛至昏厥前,她听见他冰冷的声音在耳畔愈飘愈远。
“段仁,你去回禀皇上。从今以后,世间再无天籁魔音……”
次日夜,凤绝缓缓步行于寂寥的东都大街之上,萧凉的晚风撩起他耳侧垂下的几缕散发。他的手中,正紧紧攥着一件小衣,素锦制成,绣工图案精致。抚上去光滑如璧,绵软如丝,连手指也不自觉地沉溺于这般柔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