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少有的沉默与尴尬。
清幽并不动筷子,她只是静静地伏在窗子边,瞧着岸边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其实,她午饭只是吃了些干粮充饥,眼下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只是,如此尴尬窒闷的气氛,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凤绝默默吃着菜,突然开口道:“此出东都,离得最近的城镇便是柳雁城了。而风宿城离柳雁城颇远,途中多山峦,不会再有什么像样的店家。”
清幽转过身来,他的言下之意,许是让她吃得饱一些,后面几天估计都要风餐露宿了。
此时,小二正巧端上了二碗热气腾腾的鱼汤面,其中一碗则是摆在了清幽的面前。
清幽下意识想伸出右手去取筷子,却突然止住,改换作左手。已经好几天了,她始终是改不了这个习惯。她夹了一筷面送入口中,细细嚼着,果然是色香味俱全。
左手使筷,她毕竟不熟,想夹起碗中的鸽子蛋,试了几回均是掉落,不免有些丧气。她搁下筷子,望着满桌菜肴,突然没了胃口。心中沮丧之意,一阵胜过一阵,渐渐连带神色也晦暗起来。
她自小习武,虽说不是练就绝世武功,天下第一,可总也不至于沦落至此,甚至连一枚鸽子蛋都无法夹起。抬眸,她望了望依旧一脸冷然的凤绝,轻叹一声。
摧其身,不若摧其心。他还真是做到了。这一招,够绝够狠。她白清幽,可以不畏死,却不能容忍自己活得这般郁郁,连照顾自己这般事都做不好。
种种情绪堵在胸口,良久都无法平息,渐渐闷得她透不过气来。
清幽倏地起身,淡淡道:“你慢慢吃,我先出去透透气。”
此时,一柄洁白如玉的汤勺递至她的面前,晶莹的色泽,在烛火的映照下格外柔和。
凤绝也不抬头,只是细细品着碗中的汤。不知缘何,这汤的味道竟是有着一分熟悉,好似曾经在哪里吃过一般。他平静地说着,语气疏淡,“筷子用不了,勺子可以取代。食物就在眼前,便能吃饱,何愁没有器具?”
清幽一愣。也不知他的话,究竟是何意。
凤绝慢慢闭一闭眸,缓缓道:“小的时候,师父教我习剑,教我习武,却不许我用右手。可我并非左撇子,是以练得异常辛苦。就这样,我以左手练剑,整整有十几载春秋,不分日夜,方有小小成就。后来我出师时,师父也不曾教习过我右手使剑。那时,我只是内力尚可,武功剑术并不拔尖。师父说,何时你右手的剑法超过左手,你的剑术便了得。届时,你再练左手,超越你的右手。”
清幽微微震惊,仔细回想了下,她好似从来瞧见凤绝都是以右手持剑,而并非左手。想不到,凤绝左手亦是使得一手绝剑。只是,也不知这天玄子这般做法有何深意。
正想着疑惑着,凤绝又道:“师父说,人活着。太早上了云端,从此便没有目标,便不会进步。而人最难战胜超越的,便是自己。所以,我自出师后,益发苦练右手。可你要知晓,短短时间要超越十几载的功力,谈何容易?我至今尚未超越自己的左手。”他的话,没有继续。
可清幽却听明白了,天玄子自是知道凤绝的武功天资绝佳,怕他日后没有目标而懈怠,所以才教他这般超越自己,先是令自己的右手战胜自己的左手,日后再超越自己的右手,如此反复继续下去。
她竟从不知,凤绝原本竟是左手持剑的。听罢此番话后,她的心中豁然开朗。他可是在激励她么?
筷子不能用,不是还有勺子么?
即便她的右手废了,还有左手不是么?最难超越的便是自己,可她却连试都没有试便差点想放弃了。骤然伸手,她摸了摸身边的清绝剑,她一定能将左手剑练好的,不是么?
清幽安静地坐着,原本黯淡的眸子,似是已是燃起些许光亮,她默默地拿起勺子,将方才未曾夹起的鸽子蛋,以及面前的饭菜一一吃了。
就在这时,一缕幽幽铁笛声响起,声音呜呜咽咽地,乐色缥缈中不乏一分苍凉,听起来是新罗国特有的音调。这柳雁城与新罗国的美兰城本就是交界,双方商旅往来甚多。此时此刻,也不知是何人在吹奏。
画舫之内,静得连船外细雨滴落水中,渐起白花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曲毕罢,一曲又起。
骤然,掌声如雷响起,有客人高声起哄道:“老板娘,你何不出来跳上一支舞,我们来这里吃饭可就是为了瞧你一支舞的。快出来啊!出来啊!”
随着一人起哄,其余几桌人皆是兴奋起来,一同高声喊叫着。
悠扬之乐又是奏起。
金钗相击的叮铃声响起,一名女子自帘后步出。一身柔嫩的鹅黄色轻绢衣裙,衣裙之上笼着粉色的玉罩纱,如烟雾一般。她跃上桌子,尽情地舞了起来。
清幽亦是颇有兴趣的瞧着。那女子身段本就柔软,和着那乐曲便浑若无骨,极是妩媚。她的足上,系着几枚金铃铛,随着她的舞动,沙沙响如急雨,和着呜咽乐声,更如金蛇狂舞。
舞着舞着,一众围观的酒客们皆是拍手叫好。
那女子始终背身跳着,突然她跃下桌子,动作轻软,仿佛一条丝带般,又似一只翩翩而飞的蝴蝶,围绕着每桌飞过。所到之处,皆留下芬芳无限。
天很冷,她身上的衣料却并不多,看着甚至有着些许轻佻之意。更有微醉的酒客已是看迷了眼,时不时地伸手抚摸一把,肆意轻薄着。
当那女子转过脸来时,清幽不由得怔在原地,手中的筷子亦是掉落。
那清丽淡雅,温婉柔顺的面容,好似一朵秋菊绽放,不正是--兰元淇么?
这,兰元淇怎会出现在柳雁城中,还做着这般营生。
那一刻,清幽本是润泽的眸中,充满了惊讶之色。兰元淇生的柔美婉约,本是不适合穿如此艳丽露骨的衣衫,亦是不适合画得如此浓妆,缘何会如此呢?脑中不由得联想起来,这兰元淇本是皇甫昭的人,此刻出现在这里,会是皇甫昭所安排的么?又有什么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