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着想着,不知不觉中她已是回到了行馆。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风宿城好似被浓墨浸染了一般。雨依旧下的很大,声声如注,溅起无数的泡沫在行馆的池塘之中,映着处处点起红灯笼的幽幽火焰,泛起五彩浊光,旋即又被新的雨水打破沉灭。
清幽驻足,兀自撑了伞,在池边等了一小会儿,她估摸着差不多这个时候,凤绝也该回来了。
果然片刻后,有清朗的脚步声踩着雨水走来。
转首的瞬间,她瞧见自己心中日夜惦念的高俊身影,此刻已是来到她的身前。这几日,因着繁忙,也因着洛云惜暂时横亘在他们中间,不便频繁相会。他们每天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能瞧上彼此一眼。虽只是匆匆相见,短短几语,可对于他们来说,这种细微的情感交流已然足够。
凤绝缓步停在了她的面前,顺手掸去她肩上偶尔落下的细碎雨珠,声音低沉若此刻潺潺春雨,“下着这么大的雨,为何还要在这里等我?万一淋着雨、冻着了自己怎么办?我可会心疼的。”
她面上带着无怨的笑容,只小声道:“绝,你忙去罢,我只要每日能瞧上你一眼,晚上便能安心入睡了。”
看似平淡却亲密无间的话语,令凤绝心中波澜荡漾。此刻的她,脸上泛着嫣然的红,似白雪纷飞里开出的一朵朵耀眼的红花,是那样美的动人心魄。几乎是突然由心而生的冲动,他脱口而出道:“惜惜,洛云惜的事,我想上呈皇兄,拒绝……”
清幽缓缓摇了摇头,伸出一指抵住他的薄唇,“绝,没到时候呢,先拖着罢。若是你实在为难,先扶正她也行,我是真的不介意,眼下正事要紧。”
凤绝心中一动,微微侧首,他偏头轻吻着她的额头。他轻声在她耳边道:“你明白就好,我只要你。”
她忍一忍心中的酸楚,轻笑道:“先苦后甜,我直觉洛云惜的突然出现,背后没有那么简单。等日后事情水落石出了,我与你便再也不分开。咱们,不在这一时。”
他话语裹在绵密如雨的亲吻里,“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惜惜,我真讨厌这句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朝朝暮暮呢……”
朝朝暮暮……
她何曾不想呢?
那一刻,似有氤氲雾气在她眼前缭绕升腾,渐渐凝结成晶莹的水珠,缓缓落下。此刻她的手,正被他的大掌紧紧包裹着,肌肤与肌肤紧密地贴在一起,不舍分离。
半响,凤绝方依依放开她的柔荑,微叹道:“我得去正厅了,今日萧楚寻药返回,我有重要的事要问问他。”
他的手掌离开的时候,先前的温暖亦是随之消散。她的心忽然“咯噔”一下,有种被生生剥离的感觉,整个人莫名的虚空起来。不知缘何,心中竟是有些难过。
垂首,她小声道:“哦,圣药的事,是也该仔细问问萧楚。绝,这次围剿圣教各个分点,抓获了近万名圣教邪徒。这万千条生命的挽回,可就都得仰仗他了。”
似是想起了什么,清幽自怀中取出一方轻而软的布料,如烟如雾,几乎透明。她递了给凤绝,道:“对了,今天我去了风宿城这里的分堂口,上次托分堂主办的事已是有了结果。我们暗探圣教时寻获的这用来令托雅真神现身的帷幕,这种特殊的材料,名为‘雪纺’,产自于新罗国美兰城郊。其实这种‘雪纺’的纺织方法,十分繁复,难学会又不容易普及,渐渐已要失传,如今还会的,多半都是一些年过五十的老妇,所以‘雪纺’产量极低,专供新罗皇家御用,民间极少有人见过。”
凤绝取过“雪纺”,仔细瞧了瞧,冷哼道:“皇甫昭,我就知道是他参与其中。他倒是神通广大,能跟黑蝶搅在一块,真是不简单。”
清幽颔首,“我想黑蝶此人倨傲,即便是各取所需,她也不会轻易帮助皇甫昭。除非,皇甫昭曾经帮过或者是救过黑蝶,所以黑蝶才还他一个人情。”
凤绝摆摆手,“原因已经不重要了,我心中自有打算。”语毕,他突然顿了一顿,视线落在她已是微微隆起的小腹之上,眸光益发柔和起来。自从寒霜部落返回后,他感觉到她的小腹每一天都在不断变化着,渐渐显露出山水。此刻更是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轻轻荡漾,他就要做父亲,这样的认知令他欣喜若狂。
他突然很想伸手去摸一摸他的孩子,可眼角的余光锐利地瞥见不远处一抹火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强自忍住心底的渴望,他轻声道:“惜惜,我先走了,萧楚还在等我。你自己要保重,还有咱们的孩子。”
“嗯。”清幽亦是发现了方才的异常,她压低声音,以内力束音成线至他耳中,“红焰舞是我师姐,我们关系一向不好。你要小心点。我今晚赶去燕祁山脚下的分堂口,还有事要处理,三日后回来。”
说罢,她匆匆离去。
终是心中牵挂他,她走出去了一段路又悄悄转首,但见重重雨帘之下,他依旧立在原处。清俊的脸庞正散出淡淡柔和的光晕,似能照亮整个暗夜。依稀迷蒙之中,他轻轻颔首,薄唇完美的唇形轻吐出三字,“我等你。”
可令清幽想不到的是,她自燕祁山脚下的分堂口办完事,返回风宿城后,发现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前日里,风宿行馆中设下小宴,凤绝将洛云惜扶正,至此洛云惜王妃的名分落定。
而昨日里,听闻凤绝已是上书凤翔,呈请暂且答应靖国公全部的要求,给予靖国公洛庭威北方四郡专司管辖,享节度之权,以稳定北方政局。如此一来,隋国公的军队也不用再与靖国公对峙。听燕行云言,凤绝更是要求凤翔立即调来原隋国公的绝大部分兵力,以及他自己的亲兵,相助他一举攻破紫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