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逐客令,她思忖着,以凤绝冷傲的性子,铁定是扬长而去。
然而静寂片刻,却没有动静。半响,只听得悉悉索索之声响起,似是有人在脱鞋。而后,她只觉身上一轻一冷,原是他掀了被子,躺下睡在了她的身侧。
清幽倏地起身,双眸蒙上不可置信,惊道:“王爷,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要在这里就寝么?”
“本王的府邸,本王想上哪睡就上哪睡!”他径自拉好被子,慢慢闭上双眼,也不理她。
清幽脑中混乱、气恼、尴尬、愤怒种种情绪堵在胸口,几乎是咬牙切齿,问道:“王爷为何不去蝶园就寝!那里温香软玉,一定正等着王爷呢!”他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小妾兰元淇么,为什么此刻不去陪她,反倒睡在自己的床上。
问了片刻,却发现他并不回答。
清幽蹙眉,面露不耐之色,推了一推他,恼怒道:“王爷!你快去别处就寝!”
而他却纹丝不动。渐渐,似有均匀的呼吸声沉沉传来,一片昏暗中,她隐约能瞧见他胸前有规律的起伏着。
清幽万般无奈之下起身,点起一盏蜡烛,才瞧清楚了他早已睡着,且睡的很沉,眼圈都是乌黑的,好似很累很倦一般。
俊颜之上,弯着两道狭长的鸦青,高耸的鼻梁之下,是近乎残忍的薄唇,此刻却有着温润的弧度。睡着时的他,竟是如此不设防,他就不怕她一刀要了他的性命么?
那样的话,东宸国收复疆土,便是指日可待。
只可惜,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
今晚她来回奔波于城郊于惜园之间,早已是困顿至极,渐渐支撑不住,卧在塌边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睡得并不安稳,白玉石的地面过于冷硬,近了秋日,她屋中也没有多一床被子,只得这么湿冷将就着睡。
梦里,她似点起了一个火盆,紧紧挨着,暖和极了,渐渐她睡得十分舒适。
次日,晨阳升起之时,有金色的光辉流连上清幽的眉眼间。有不知名的鸟儿长鸣一声,她腾然惊醒,方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是睡在了床上,身侧空无一人,有一套干净的衣服放在床头。
若不是纯白枕间尚留有他男性的气息及一丝碎发,她几乎要以为昨晚只是梦境一场。
穿衣起身,步出屋外,她的视线却被不远处的身影吸引过去。
凤绝身穿一袭深紫色秋衣,绣滚蟒金边,腰缠玉带,全然不复昨晚的疲累,此刻已是光彩照人。
而他,正在沁园丛丛枫叶林中舞剑,举手投足间从容优雅,风流俊逸更胜平日。
突然,他低喝一声,右足劲点,身形如飞鸟般疾掠,点上一颗枫树,再一腾纵,闪身间已是掷出手中冷剑,寒光暴闪,剑气如紫虹贯日,卓然迸发,直直扫过层层枫叶。
顿时,红红黄黄,碎叶相继坠落,飘飘洒洒,扬满半空,好似落下一场缤纷花雨,美丽炫目。
清晨在她的园中练剑?清幽只觉得自昨晚起的凤绝十分奇怪。
并未多想,她白色的身影闪入回廊之后,转首间只见如血的枫色正映在他的脸颊之上,衬着如缎墨发,益发红润。
几乎有一阵恍惚,清幽加快脚下步子,走出了沁园。她不知为何凤绝突然来到沁园中,睡在了她的塌上,早晨还在她的园中舞剑。可她,却是不愿意与他相处的。
秋光更凉,连风吹过的余凉里都带着菊花的清苦气息。冬天,就快到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沁园对面不远处,一直紧闭着的怡园之中。平日里,这怡园的院门总是用一把大铜锁锁住,今日却不知为何打开了。
像是受了蛊惑一般,她不由自主地朝那怡园走去。
这里静的恍若一池透明无波的秋水。
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精心修剪整齐,没有丝毫凌乱。非但如此,连主屋之中,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每一件家具物什,仿若新置般,没有一点尘埃。
没有人居住,却有人如此用心打扫,会是谁呢?
她心中疑惑着,恍惚抬头间,但见烟霞白的窗纱外旖旎一树红枫如泣血一般,而窗下一长长黑檀案几之上,搁着一袭精致的琵琶。
凤尾式样的琴头,摇曳着向后边飘去,风韵无穷。白玉镶嵌,黑色的琴弦,白玉调音杆,琴头缀着一颗硕大的黑色珍珠。白与黑,搭配得如此完美,这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琵琶。
纯净的白玉,清亮得仿佛不沾染任何俗尘的气息,黑色的珍珠,黑色的琴弦,有着超脱于世的空灵。
几乎控制不住脚下的步子,她纤纤素手,伸向了那琵琶。
轻拍琴首,纤长手指如长轮劲转,琴音穿云破空,如银浆乍裂,金铁相击,响彻怡园……
“放下它!”
一声暴喝如惊蛰春雷般响起。
清幽一惊,险些将琵琶碰落于地。
倏地,身侧紫光一闪。
“砰”地一声,她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般抛掷而出,坠落于门边。痛,剧痛!全身顿时如同时置于冰火之上,反复煎熬着。她缓缓捂上自己心口,渐渐全身无力。唇边溢出一缕艳丽惨烈的鲜红,蜿蜒而下。
眼前,凤绝已是将琵琶稳稳接住,小心翼翼地放回案几之上,如待珍宝。
站直身,在看到清幽唇边一缕鲜红时,他有着片刻的错愕,却仍是冷厉喝道:“是谁准你进来的?是谁准你碰那琵琶的?”
“滚出去!”他好似突然发狂一般,晶亮的黑眸中折射出从未见过的暴戾。
清幽心口窒闷,并着如刀绞般的疼痛,晶莹的泪珠在眼眶中徐徐打转,她却强忍了回去,五指渐渐收拢。
良久,她松开了紧握的拳头,那里已是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指痕,紫红紫红的颜色,透着乌黑,如同她此时的眸色一般。
屏息凝神,她字字道:“既然王爷不准,本公主不碰便是了。”
言罢,她转身出了怡园,身影消失在了泣血枫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