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她一路尾随着他,一直来到九江边这处偏僻无人的密林中。
昨夜下的雪并不大,亦很软,落地即化。地上没有积雪,处处是一片冬日萧凉的景象。密林之中,诡异的松枝无限伸展着,遮住了此时初升的阳光。
遥遥望去,唯有一柱深黄色的光线穿过树干,透过林间缝隙和繁密的针叶,落在一袭妖娆的背影之上。身量不矮,曲线玲珑有致,墨发及腰。那女子缓缓转过身来,面容仿若严寒冬日乍然绽开一朵独特红梅,明耀了所有人眼。
清幽吸一口凉气,是她!
皇甫昭几步上前,没有赘言,只问道:“东西到手了么?”
姬玉蝶长方形若宝石般的双眸微微闪动,突然莞尔一笑道:“三皇子,你何必这么急。有些日子不见了,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要问问我的么?也不问问我最近是否过得好。我侍奉了你这么多年,三皇子你也不至于这么冷情罢。”
他轻轻皱眉,语中颇有打发之意,“眼看着,大计可成。事成之后,本殿下就接你回去,你还是本殿下的妃。”他顿一顿,语意放缓一分,也不再自称“本殿下”,柔声道:“我还待你像从前那样。”
像从前那样……
她的心如同重重地受了一击,沉沉密密的痛,像是冰封的湖面裂开了无数道细碎的冰纹,无止境的延展下去,斑驳支离。伸手,自衣襟中取出一叠图纸,她轻轻放入他的手中,只以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回到从前,你……以为还可以吗?”
他没有听清,眉眼间如笼寒霜,匆匆翻了翻手中的图,冷眉这才稍稍舒缓,抬眸冷觑了她一眼,随意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复又瞧了瞧她的衣着打扮,他突然皱了皱眉头,“你怎么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她微微怔愣,片刻后神色已是恢复如初,轻轻摇一摇头,“我不冷。”双手负在身后,她轻轻地揉搓着,只觉指尖仿佛在冰水中浸过一般,没有任何温度。她怎会不冷?她的人连同她的心,早就冻得麻木了。
皇甫昭将手中的图折好收起,语中难掩兴奋道:“本殿下谋划了这么久,总算要守得云开了。这一次,凤秦国必然要瓦解,而我新罗国亦能强大,占一席之地……”
“是么?未必罢!”语未毕,不远处松树后有一抹高俊的身影缓缓步出。
深刻若刀凿的五官,飞逸的剑眉,浑身充满了男儿的豪气。一袭窄袖黑袍,领边、袖口滚了狐绒,他的头发结着繁复的样式,缀以狐貂作装饰,一截发梢垂荡在胸前,系着金色的缎带,正在寒风中轻轻飘荡。
只是这样冷厉的气势,也难掩他眼底一抹黑青,以及他薄唇的苍白。
清幽的心,随着他的出现,深深纠起来。上次与凤绝一别,又是好多时日,他的气色看起来更差了些,本是一双黑曜石般熠熠生辉的眸子,如今也添上了抹不去的哀伤。是因为小溪么?尽管此时他极力借着冷冽维持着冷静,掩饰着他内心底处的痛,可她依旧能看得出来,他的心底,从没有停止过悲鸣。
皇甫昭因着凤绝的突然出现,高大的身躯僵了僵,他微眯了双眼,凌厉扫向姬玉蝶,薄怒道:“你出卖我?!”
姬玉蝶缓缓后退一步,只以冷漠的眼神远远看着他,并不说话。
凤绝摇头道:“并不是她出卖我。是你,太小瞧我了,皇甫昭。”顿一顿,他深邃的眸底划过冰冷之意,“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么?一直被你蒙在鼓里么?你先是指使兰元淇蓄意接近我,想要取我性命,还想从我手上获得军事机密。此计不成,你又企图在夜渠之中散播瘟疫,残害我凤秦无辜百姓,幸好被我及时发现阻止。皇甫昭,你一直暗中与轩辕无邪合作,真以为我一点都不知晓么?除了瘟疫之事,我还曾在夜都之中洛云惜比武招亲的擂台之上见过你,想来你那时便在打探我凤秦国北方的政局情况,思量着如何动摇。后来你又与轩辕无邪一同利诱祁奕,让他陪着你们演了一出好戏,令靖国公因着丧女之痛对我心生不满,最终兵反。你们倒是聪明,懂得利用和放大我们凤秦国内部新旧贵族间的矛盾,造成北方局势混乱,进而拖累我们。后来,你又想借修渠一事假意投靠我凤秦国,实则想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令轩辕无邪与我们合作共灭紫竹国的谋略看起来更多几分可信。皇甫昭,我说的每一桩,可有错?”
皇甫昭冷笑几声,眸中透出几分锐色,连连击掌,只是那赞叹声冷冷的,丝毫没有温度,“不愧是左贤王,分析得真好。”顿一顿,他字字如冰珠般吐出,“上次算你们凤秦国命大,躲过一劫。不过即便这样又如何?”
晃了晃手中的图纸,皇甫昭目光淡淡从姬玉蝶面上刮过,“本殿下要的东西已经到手了。刚才本殿下看了看,这城里城外的军事部署的确是真的。更何况,姬玉蝶办事一向没让本殿下失望过。相信这次也不会例外。”转眸,他瞧了瞧她,冷道:“定是你出门时不小心,被他发觉了。看在你一直以来忠心耿耿的份上,这次就功过相抵了。本殿下也不与你计较。”
姬玉蝶轻轻一嗤,不置可否。唯有如烟眉宇间隐隐透出迷茫与仇恨。
凤绝扬眉,冷笑道:“图自然是真的,否然你方才拿到手时便应戒备了。只是,你有那个命拿走么?”说罢,他自腰间缓缓抽出清绝剑。那样的动作,十分轻柔,十分缓慢,像是一名最优秀的正等待着捕捉猎物的猎人,不急不缓,优雅从容。
凌厉一剑劈下时,只见光华纷错,龙吟不绝,剑光如同腾蛟舞凤,裂空破风。
这一刻,四周的风都好像突然凝固,只有这满天飞舞的杀气盈盈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