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冲进超市，找到一台手推车，一路推到展售茶叶的通道，史蒂夫每个礼拜都会买一百包"立顿"红茶包，永远的"立顿"，买回去全部塞进容量一公升的玻璃罐里。
他在货架上搜寻了一阵，突然顿了一下，发现"立顿"卖完了。他嘟起下唇，上面布满了唇纹，充满了失望。
"他们知道我要来，他们一定知道，所以通通收起来了。"
"谁啊？"
"在这里工作的王八蛋啊，他们看到你在外面等我，所以就猜到了，结果，他们就把茶包拿走了。"
"史蒂夫，你看那个男的。"我要他看隔壁过道上的工作人员，蹲在地上忙着将宠物饲料上架。"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他在烦恼自己的问题。"
我知道他现在一定老大不高兴，如果我再反驳他的想法，他会还击。
"我们运气很好，"我开口，"这里有卖'特立'牌红茶，'特立'也很好。"我向他保证，"特立"和"立顿"的茶叶都是同一群人种的，都种在印度和斯里兰卡的山上，整座山的人都齐心努力种茶，供应给大品牌的茶商。"这两个牌子一模一样，相信我好不好，你不会吃亏的。"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撒谎，"我在《纽约时报》上读到的。"
"哎呀，算了算了，他妈的，不管那么多！"他抓了一盒"特立"，丢到购物车里。
我跟在他身后逛遍了整个超市，陪他选购其他食品： 蛋、面包、水果、汤，还有锡盒装的"黑船长"香烟。逛着逛着他弯进四号通道，一把抓住一个品牌的止痛药嚷着："小迈克尔帮我买这个，我快难受死了，舌头痛得要命，好像洗衣机里的毯子，搅来搅去的，变得好湿好重，受不了啦。"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我抱怨了。这种舌头不自主摆动的症状称为"迟发性运动障碍"，是三十年来服用抗抑郁药物等镇定剂产生的副作用。但我不肯买止痛药给他，因为根本没效。而且他上次还一次吃太多，足足比每日建议用量超出一倍。
结完账出了超市，外头热到快窒息了，超市的窗型冷气机嘀嗒嘀嗒滴着水，水滴汇聚成小河，流到了两条街外，格林威治区看上去像极了荒村野岭。史蒂夫因为我不肯替他买止痛药，还在忿忿不平，随手把购物袋丢在人行道上，脱下棒球帽，内里的缝线早已被汗渍染黑。他的皮肤像泛黄的纸，嘴里缺了一颗上门牙，留下黑黑的窟窿，腿上的牛仔裤沾满泥巴，裤管硬邦邦的。望着眼前的他，我回想起过去的史蒂夫，以前我们的卧室在同一条走廊上，隔壁走两步就到了，在那幽暗的卧房里，他可以一坐就坐上好几个小时。我们几个兄弟，就属他长相最清秀，白皙的皮肤，浅浅的发色，一双大眼睛藏着羞怯。他可以像爬虫一样纹风不动，常让我看到入迷。但是，一个年轻健康的男孩居然这么文静，到底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