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对我而言，玉木轩生日会上的糟糕演出经历不过是生活中的一段小插曲。接下来的两个星期我一如既往的生活。偶尔去大学上下专业课，而更多的时间是拉着乐队的成员低调地跑遍各种活动，赚外快，喝酒狂欢。再闲下来了，便去附近废弃的工地或者老旧居民房的天台无拘无束地排练。
直到某一天，我呆在尚东的格子铺为他打理店子。
娅楠再次出现了。
从没想过她还会来找我，毕竟彼此之间没有任何需要再见的理由。因此当她小心翼翼地推开玻璃门往里窥探时我竟一时有些惊慌失措。我仓促放下手中的事情，站起来叫住了她。心底那份想留住转瞬即逝的美景般的莫名心情让我觉得很好笑，却不得不服从。
“是娅楠么？有事进来说吧。”我喊着。
娅楠笑笑，确定屋里只有我一个人后才大方走了进来。“总算找到你了，之前我有来几次，但都是你一个叫尚东的朋友在。他……”她顿了下，思考着措辞：“他太热情了，吓得我差点不敢再来了。”
“哈哈，他就是那样，其实人不坏。”我给逗笑了：“这么说，你是在找我喽？”
“嗯，上次的事情真的很抱歉。”
“都说没事的，你不用专程来道歉拉。”尽管口头这么说，心里却很开心。我又想到了什么：“对了，上次推荐给你的礼物，你男朋友还喜欢么？”
女孩愣了下，立马慌张地点头：“嗯，喜欢喜欢。”
我看着她澄澈湿润的双眼，良久还是拆穿了她。
“你在撒谎吧。”
“……对不起……其实，我根本没有送出去。因为，他的父母不让我送，说，说太过寒酸了。后来就为我准备了一只手表，也就是那天你看到我手中捧着的那个小礼盒……可是那张CD我自己有听的，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就像一个被识破诡计的心虚小孩，她结巴地解释着。她不会知道自己有多可爱。
我撤开沉醉的注视，转移话题：“你们的关系都发展到需要父母插手了么？那么一定离结婚不远了吧。什么时候喝喜酒，记得也喊上我哟。”
本以为会看到女孩欣喜的表情。沉浸在爱情中的人不都是这样吗？谈及自己的另一半时，总是迫切地希望与身边的人分享。可娅楠却没有，她浅浅一笑，躲开了我的目光。笑容里甚至藏着了一丝无奈与哀伤。
大概，有些东西她不愿提及。
这时尚东正提着一袋生鲜和啤酒回来了。
“哟，美女。又来拉。”一见娅楠也在，他脸上殷勤地坏笑夸张十足，其实我很想告诉他，这一招并不适用于任何人。就比如眼前这个有些小胆怯羞涩的女孩。
“那，不打搅了，我先走了。”娅楠果然有些怕尚东，红着脸埋头就逃。
“其实，我们一会打算去尚东家聚餐的，你要不要一起来？”我匆忙喊住了她，话脱口而出又后悔了。“就很普通的吃饭喝酒而已……”我游移着目光，边解释，边懊恼着自己的突兀。
女孩迟疑着。
“真的，可以么？”
那一秒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女孩说：真的，可以么？明明带着少许的期待。
我压住内心的喜悦，眯眼笑了：“当然可以，我们是朋友嘛。”
开车来到了尚东的家，是一所还算舒适的小公寓。进屋才发现禹初和小白等候多时了。两个童真未泯的大男孩正抱着零食坐在地板上疯狂地打游戏。见到娅楠这个陌生面孔时，他们发出了几声怪叫。
“不用羡慕了，是哥的女朋友。”尚东插着腰笑嘻嘻笑着。
“你就不要脸吧，也不看看你的前任女友跟这位美女差了多少光年。哈哈……”小白拿起一袋薯片就往尚东扔去。
“居然当别人面提我糗事，不想活了是吧！”尚东揽起衣袖冲上，两人不顾形象地打闹起来。
我在一旁很是汗颜，窘迫地解释道：“每个星期我们都会像这样聚一次，其它他们人都很好相处的，你别见怪。”
娅楠却捂着嘴咯咯笑起来，显然对大家的第一印象并不坏。“很可爱呢？你们真像一群小朋友。那么，今天阿姨给你们做饭吧。”
“不好吧，你是客人……”
“没关系的，其实，我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女孩本还想说什么却又打住了。她轻轻拉起我的手，“走，阿智你来帮我洗菜。”
不经意地瞬间，一股暖流顺着指尖传到了我的全身，我觉得体内有一些微妙的东西在破茧而出，或者说苏醒的姿态，一点一点遍布全身。娅楠一定不会知道，她是我生命里除了母亲和幼儿园阿姨以外，第一个这么自然地牵我手的女孩。
来到厨房，我和娅楠便明细地分工了。我洗菜煮饭，而她负责切菜以及烹调。客厅里的三个大男孩还在为了游戏里谁先GAME OVER而喋喋不休。而我却沉浸在女孩俯身的背影以及细碎得如同分开微小时光的切菜声中。
回头望去，她正站在左边的厨案上，而我立在右边的漱洗盆旁。时值午后，晃眼的烈日像是大把的白色线条充斥了整个狭长局促的小空间。将我们的身影静静隔在两头的昏暗中。这个夏天大概还很漫长吧，而我和她又还有这样的机会么？一起静静专注地做着一件事情，仿佛与生俱来般的自然和默契。
我那让清水打湿的手忍不住缓缓抬起，朝着她的方向伸去，那是一个想上前拥抱的姿态。而就在这时，眼前却多出了一张脸。干净，清秀，却冷漠得可怕。
玉木轩。
——谁让你在这里的？
声音冰冷而决绝。
“啪。”厨房虚掩的门被推开。我猝不及防地转身装作继续洗菜。
“需要帮忙么？美女。”是尚东嬉皮笑脸的声音。
“不用了，今天就让大家尝下我的手艺吧。还有，以后喊我小楠就好拉。”女孩的话中带着温暖的笑意，她又看向我：“阿智，白菜洗好了没？”
“嗯。”
因为中途几个活宝一直闹，所以午饭耽误到下午二点多才准备全。娅楠摆了整整一桌子，尽管都是一些家常菜，但是味道却相当不错，其中有一道番茄炒蛋，我甚至尝出了儿时在外婆家吃过的味道，让人亲切又怀念。
“谁教你做的？真好吃。”尚东倒上一杯酒，称赞着娅楠的手艺。
“我妈妈，她做菜很棒的。”娅楠被人夸奖后显得很开心，忙夹着一块鸡肉放到尚东碗里：“再尝下这个，我妈妈最拿手的。”
“那下次一定要亲自拜访下伯母了，她本人手艺一定更棒吧。”
女孩未来得及收回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她，在我国中时就去世了。”
好好的气氛一下变得伤感而尴尬。就连原本喜欢圆场的尚东也在这一刻硬生生的僵住了，他大概在悔恨自己的多嘴吧。女孩却在这时皎洁地笑了：“嘻嘻，开玩笑的。终于让我看到尚东严肃的时候了……”
“噗嗤”一声，尚东把整口酒都吐了出来，接着一副“被你彻底打败”的样子埋头啃饭。而在坐其它人都一发不可收拾地笑起来，并拿着可怜的尚东开刷。
那时我从没想过，这才是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光景。
我的身边坐着不多也不少的三个好朋友，以及一个一点也不了解却被她的举动深深吸引的女孩。我们在一起，吃饭，喝啤酒，聊天，说着好玩而不着边际的事情。却从未意识到时间走得那样快。
傍晚天色渐暗，城市的少许地方早早地亮起了灯火。
而我坚持着要送娅楠回家。我和她肩并肩静静地走在大街上，之间的话不算很多。偶尔谈起，也是我自顾自地说着。比如我二岁半就能清晰地唱好国歌，五岁从爸爸的柜子里翻出了一把旧吉他，高中第一次被女孩子告白却给吓跑了，大一组建的乐队等等。她则一边投入地听着，不时发出笑声，脸上满是“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的感叹表情。
那些时间里我早已经忘记了傍晚的闷热以及城市的嘈杂。我只是单纯地希望前方的道路还很长很长，希望转角过后是另一个转角，红灯的数秒结束后还是红灯。
然而，美好总是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现实残忍，长驱直入地碾过身体。
一道刺耳的煞车声让我驻足侧目。
闯入视野的是一辆抢眼的红色保时捷跑车。而驾驶座上的人正是玉木轩。他冷冷地摘下了墨镜，露出了戳戳逼人的傲慢目光。我以为他会上前质问娅楠我是谁？甚至还可能不听解释就挥拳打我。其实我的内心深处多么希望这些事情能发生啊，这至少证明他在乎身边的女孩。
但他没有，他甚至不屑下车。
“娅楠，上车。”冰冷到近乎命令的口吻。
娅楠脸色立刻苍白了下去，“阿智对不起，我先走了，有时间……”
“上车。”她还想说什么，眼前的男人却再一次不耐烦地打断了。这次音量提高了不少，里面是压不住的愠怒。
女孩匆匆拉开了车门。
几秒后，我无力地看着跑车扬长而去，正要离开时才发现自己脚底下掉落了一只手机。捡起来打量，上面还贴着娅楠与玉木轩的大头照，和天下所有热烈的情侣一样，他们笑得甜蜜温馨。深深刺疼了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