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继续说,这位姑娘啊,你看着有点眼熟,是不是少爷的朋友?
承欢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最后只是憋出一句话,说,普通朋友啦。
半夜的时候承欢突然惊醒过来,模糊中只记得做了一个梦,梦的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床边上的手机闪着暗蓝色的光,她拿起手机,写了一条短信,内容是询问素朗明天是否有空。她写完了觉得不妥当,又擦掉了,最后还是发了出去。没有想到很快收到素朗的回复,他说有空,什么事?承欢把想借书的事情告诉了他,素朗只说,明天早上十点,来我公司拿吧,书在公司里。承欢本想再发一条,问问他最近好不好,但最后终究还是只回了个好字,两个人的对话就到此结束。
隔天,承欢起了个大早,琥珀帮她买来早饭。她拿着一件白色大衣在身上比划了一下,问琥珀,这件好看么?
琥珀看了半天,认真地说,太单调了一点。
于是她又换了一件红格子的连帽衫,琥珀依旧摇了摇头,他走过来,翻了翻她的衣柜,最后选了一件黑色带暗花的毛衣,说这件好看,配你那件灰色的呢子大衣,大方又有气质。
承欢用一个珐琅夹把头发挽了上去,十分放松地笑起来,那听你的,就这件了。
琥珀站在承欢身后,似笑非笑,看你忙了一早上就为选衣服啊,不是背着我偷偷约了哪位公子爷吧?
承欢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仿佛有点漫不经心,没有啦,我只是觉得女人的衣柜里永远都少一件衣服啊。
今天有什么活动?要不一起去看电影?琥珀松了一口气。
承欢抬手看了看表,说,你不是急着要那本书么,我帮你去借。
琥珀的心,猛地一沉。
这是承欢第一次到素朗公司,整个办公楼十分国际化,她并没有直接去找素朗,而是去卫生间补了补妆,等到了十点,才让秘书通报说要见素朗。
秘书看了看她,然后抱歉地说,纪小姐,沈先生有个会议要开,让你稍等一下。
承欢说,他昨天让我这个时候过来……奇怪了。
秘书笑着,这个是紧急会议……您可以在沙发上看下画册。她接着问,纪小姐是要茶、咖啡还是可乐?
承欢想这个秘书还真的挺周全,她朝她笑笑,说不用了,谢谢。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承欢几乎把所有的杂志都翻了个遍,秘书小姐说纪小姐,总经理叫你进去。
承欢敲了敲门,没有人回应,她推门进去,办公室很大,布置得极其雅致,墙上的书法字画,角落里的梅兰竹盆栽,让这个办公室充满一股浓浓的书香气。
她的视线落在书桌上的一个杯子上,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磐,一看便是上等官窑出品。承欢心里有微微的失落,她以为会是他从自己家里拿走的那只杯子。不过转念一想,呵,那只平凡至极的玻璃杯怎么能与这样的环境和谐相处呢?物和人也是一样的,就如同自己此刻站在这里,就像是局外人,格格不入。
她喊了声素朗……他还在接电话,没有抬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嗯的一声。承欢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的态度,让她觉得如此遥远。她站在偌大的办公室中间,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摆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素朗才恍然抬头,说,看我这记性,我都忘了,你跟我说好要来借书的。
承欢说,没事,你那么忙,我来打扰你,真觉得不好意思。
素朗起身,走到一排书架旁,甚至没有找,就拿出了那本书。书皮被包着,看得出素朗对这本书很是珍惜。
这本书我反复读了很多遍,是我很喜欢的一本。素朗把书递给承欢,忽而一笑,怎么琥珀总和我喜欢同一样东西。
他话中有话,承欢怔了一下,才悟过来,尴尬地笑了笑,说,谢谢你……似乎除了这句,她说其他都是多余。
她在他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素朗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低低的,哑哑的,还是以前读书时好啊,开个小店,多悠闲。哪像现在,被架在了一个位置上,要面对的东西太多了,下也下不来了……
秘书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了进来,说有一锅鸡汤送给沈先生。素朗面无表情,淡淡地说我不喝了,你处置掉吧。他搁了电话,转头对承欢说,家里的保姆给我做了汤,可是她不知道我最不爱喝的就是鸡汤。
临近中午的时候承欢以为他会邀请她一起共进午餐,但是他没有,只是客气地问,需要司机送你回家么?
承欢摆摆手说,不用麻烦了。转身走出他的办公室,她仿佛听到他在打电话,但只断断续续听到几句,不要生气了……给你订的手镯收到了么……
承欢硬生生忍下要掉落的眼泪,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她走到外面,居然在接待室看到念秋,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她比以前更瘦了,两颊深陷了下去,眼睛里布满一丝丝血丝。她歪着头坐在那里,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念秋抬了抬头,正好看到了承欢。她挑起嘴角,似有似无地笑一笑,嘶哑着声音说,承欢,看来你也得不到素朗呵。
承欢懒得反驳,作势要走。
念秋又说,每次见到他,我都仿佛在撕扯自己的伤口,但是,我又那么乐此不疲地想要见到他,痛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偶尔心情好对我展露一个笑容,我就觉得世界都是我的。我知道,我根本把握不住他……
承欢看着窗外的世界,灯红酒绿高楼林立,太阳一寸一寸地坠下去,于是抿了抿嘴,走进了电梯。念秋说的是对的,感情是把双刃剑,给你欢乐甜蜜的同时,也暗藏了百倍千倍的痛苦。
承欢走出大楼,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她缓慢地蹲了下来,很多时候,自己仿佛是在十字路口,大雾弥漫,看不清楚到底要往哪里走。
她感觉眼前有一片黑影笼罩了下来,抬头一看,琥珀笑得灿烂。他蹲下来,问她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承欢咬紧了牙不说话,琥珀把她揽到怀里。
承欢摇了摇头,把书递给他,语气轻松地说,刚刚突然有点肚子疼,现在好多了。
琥珀搀着她起身,从身后拿出奶茶和栗子,说,喏,我刚特意给你去买的。
她再一次把头埋到他的胸口,觉得温暖安全。
他是她的避风港。她是他宇宙的中心。
他们挽着手走在大街上,承欢说,琥珀,这本书素朗说他也很喜欢。琥珀随手翻了翻,嗯,很多的地方他都做了批注,看得出他读书挺用心啊。
承欢突然想起素郎的那句话,嘟哝了一句,怎么你们喜欢的东西都一样啊!
琥珀笑了笑,开玩笑似地问她,那你觉得我和素朗谁更得你心一点呢?
承欢被这样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有点懵了,琥珀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说,开玩笑的,我老婆的心在哪里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琥珀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来,讲了几句,然后挂断了。承欢问什么事,琥珀说,有个以环保为主题的户外聚会,邀请我参加,没办法,都是朋友,只能去。
他说完看着承欢,一脸的轻松与从容,你也一起吧。
聚会那天,会场布置得十分漂亮,鲜花、气球,以及铺满白色蕾丝桌布的长条桌。曾经,在她的幻想里,就是希望能在这样的场地里举行一场温馨的婚礼。
承欢在草地上走着,那些在财经新闻里才出现的城中富豪,三个一群,五个一伙,举止翩翩,彼此寒暄。
她走到椅子上,坐了下来,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帆布鞋,如果穿高跟鞋,那简直就是活受罪啊。这时,一个穿白西装的男子向承欢走了过来,他很客气,说,你是杜浩瀚的女朋友吧。
杜浩瀚?是谁?承欢一脸茫然,傻兮兮地望着白衣男。脑袋里掘地三尺地想着这个名字,终于想到这个原来是琥珀的真名。
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承欢,然后递过一杯红酒给她,温和地问,不知道纪小姐能不能陪我喝一杯呢?
承欢点了点头,一饮而尽。
男子直夸浩瀚有眼光,找了一个这样豪爽的女朋友。他又往承欢的杯子里倒了一杯,说,第一次见面,喝足三杯才算交了朋友,我先喝了。说完,他仰头喝了起来,喝完后把杯子翻了过来,一滴剩余的酒都没有。
承欢知道自己不胜酒力,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喝第二杯的时候,有人轻轻拿过她的酒杯。抬头一看,居然是素朗。
素朗对着那人说,纪小姐酒量不行,我来代喝吧。
男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他们,说,纪小姐的魅力真是大呀,两大公子为你保驾护航。
承欢只是尴尬地笑了笑。
男人继续暧昧地说,那我就不打扰了,两位请便。
素朗斜睨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问,怎么没有看到琥珀?
承欢躲开他的眼神,他有事,要来晚点。
素朗也不在意她的躲闪,柔声道,你还是那么傻,不会喝酒就拒绝嘛。
承欢心里七上八下,却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微风清甜,两个人就这么静默着,有无限心事却只能相顾无言。
素朗,你这个大忙人也来了啊!几个女生身姿娉婷地走了过来,所谓桃红杏黄,各有各的美。素朗极其自然地把手环在了一个短发女生的腰上,那个女生倒也显得落落大方,仿佛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素朗璀璨一笑,看来心情非常好,琳达,东京时装秀,我帮你订了位置,VIP。那个叫琳达的女生娇嗲地嗤笑,还是你对我最好。然后侧过身,勾住素朗的脖子,与他来了个法式脸颊吻,毫不顾忌。
另一个女生假装生气地说,琳达有,我难道没有么?
素朗说,艾米姐,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当然你也是VIP咯!
艾米大大地松了口气,扬了扬下巴,说,看来你这个弟弟我没认错呀。对了,怎么这段日子都没见着念秋,她以前不特粘你么?跟万能胶似的。
素朗整个人突然松懈下来,她在准备出国事宜呢,去进修吧。
艾米略微有点惆怅,这样对你或者她,都比较好吧。
素朗说,或许你觉得我残忍吧,但是现在不残忍,时间拖得越久,对她来说就更是一种凌迟,索性快刀斩下去。
艾米大笑着拍着手说,素朗,你真是越来越有魄力了,不仅在工作上,感情上也一样。
承欢看着素朗微笑的侧面,心里有一点点疼,有一点点酸。呵,他八面玲珑,对谁都细心体贴,那么曾经那些对自己的好,那些过往的温柔,都算不上什么吧?
她想得太投入,以至琥珀喊她都没有听到。艾米调皮地冲琥珀眨了眨眼睛,说,看来这位小姐就是你的那位亲爱的啊。
琥珀一把搂过承欢的肩膀,甜蜜溢满眼角眉梢。他轻声说,你什么东西也没吃吧,走,一起拿吃的去。有个穿着暗灰色西装的男子跟了过去,他拦住他们,轻轻晃动着酒杯里的酒说,浩瀚,好久不见了,去北美留学还好吧?
琥珀一脸自信,还不错啊。
男子语调突然低沉下来,浩瀚呀,哎,想不到,你从北美回来,你家就……他佯装悲伤的语调里却有着若隐若现的幸灾乐祸。
琥珀若无其事道,谢谢陈总关心,我们家的事,不劳您烦心。
男子抿了一口酒说,那是,我相信以杜公子的实力,一定能力挽狂澜。
承欢突然发现,她太忽视琥珀了,他的烦恼,他的难处,自己居然一无所知。她自私地享受着他的照顾,却从未想过,他阳光的背后是否藏着阴霾呢。
承欢一边为自己的自私觉得羞辱,一边不由地担心起来,她说,琥珀,你们家出什么事了……
琥珀低头,一个吻落在承欢额上。他的声音有些疲惫,避重就轻地说,没问题,放心。等过了这阵子,我们就出国玩玩。
去哪呢?承欢幽幽地问。她总觉得心神不宁,仿佛有某些事将要发生,心里一阵阵发虚,手心的冷汗又冒出来了。她从小就这样,一着急就容易出虚汗。
太平洋上的一个岛国,很美。琥珀发出喃喃的声音,有些模糊,好像不是他说的。他的气息扑到她的脸上,他特有的青草香水味。
琥珀仰起头,大口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你喜欢这样白色的别墅,绿色的草地么,我们到时候可以在郊区买这样一个房子,自己种花种草,想想就美得冒泡啊。
承欢乖乖地嗯了一声,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这天气还真让人透不过气来。
琥珀仔细帮着她把蛋糕上的樱桃拿了下来,说,我知道你不爱吃这个。
承欢的记忆又飘回到在云城的那段日子。那日,父亲喝得烂醉如泥,自己恰逢正在洗着樱桃,父亲走进厨房,红着眼睛,看着她的样子似乎仇恨入骨,他不停念着,谁让你去偷人啊谁让你去偷人啊!挥过来的拳头,砸在了柜子上。承欢抱着一筐樱桃往楼下跑,木制的楼梯咯咯响着,父亲脚步踉跄地追了过来,然后一脚踩了个空,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承欢是一惊,整筐的樱桃在黑暗里尤其扎眼,蹦跳着滚落到父亲身边。父亲的额头撞到了墙,汩汩流出血,与樱桃的色泽一样艳红,红到哀伤,红到决绝。自那以后,每当承欢看到樱桃,总会反射性地想要呕吐,觉得那一颗颗的樱桃是一滴滴的血。
琥珀说,来,张嘴,看你生了场病,瘦了那么多,是该好好补一补。墨鱼肚片和黄豆猪手,你喜欢哪个?回家后我给你弄。